那時英雄聯盟剛火起來,網吧裡的網癮少年全都泡在召喚師峽穀裡。
見她來了,方十四關了大廳的電腦,讓網管去開了個情侶間。
於是,兩個人就在一群狐朋狗友的起哄聲和口哨聲中,去了那個隻有一個長沙發的機房。
他坐在她身邊,也不好好玩遊戲,帶著她上了幾盤分之後,就開始搞事,說要教她玩打野。
那時已經是秋末了,網吧裡又有空調,不由她拒絕,方十四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握著她的手,開始教她打遊戲。
結果,薄禾不僅什麼都沒學到,還差點連自己都賠進去了。
少年身上最危險的那個地方頂著她的腰,察覺到那是什麼之後,薄禾連鼠標都握不穩了。
她知道自己在跟什麼樣的人交往,那是一個想要你笑你就不能哭,想要你走你就不能跑的家夥,有錢有勢,又毫不講理。
當時,她以為那盤遊戲結束之後,他會把自己辦了,卻沒想到,遊戲還沒結束,他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臨走前,還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
後來她也趁著他心情好的時候,問過他為什麼。
沒想到,方十四隻是委屈地跟她說,自己沒名沒分,什麼也不敢做。
她高中時家教嚴,和方十四交往的事情一直瞞著父母,隻是沒想到,對於“名分”這件事,方十四會如此在意。
到了現在,上次見家長時因為她的存在,該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完,“名分”這件事又成為了方十四糾結的地方。
他想對她負責,想和她在所有人的祝福與期待中,走向另一段人生。
這段人生,是需要他們兩個共同走過的路程。
*
幾天之後,享受著難得的暑假的薄禾,接到了導師的電話。
她的直係導師這個月去英國做高級訪問,國內這邊似乎出了些事情,需要她幫忙處理。
隻是整理文獻綜述和資料,沒什麼學術含量,但卻十分麻煩,很耗費時間。
研究院級彆的文獻綜述繁冗又難懂,本科階段的學生根本束手無策,隻能用研究生。薄禾的直係導師帶的學生不多,除了她之外,還有兩個研三的學長,跟著導師一起去了英國,留在北京的隻有她一個人。
所以,這件事她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
不過,薄禾想,這或許也算是因禍得福。
方十四有一點非常討薄禾的歡心,那就是,他從來都不會打擾薄禾學習。
雖然“整理文獻綜述”是個什麼東西,方十四並不了解,也懶得了解,但他覺得既然是跟學習有關的東西,那麼他就不會去打擾她。
可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般善解人意。
翻了一天的科研論文,薄禾看得眼睛都花了。
在研究院裡負責打更的老大爺,晚上八點的時候來催她,薄禾才發現已經很晚了。
研究院的圖書室裡規定,手機必須靜音。
所以,剛出教學樓,薄禾翻出手機,就看到手機上多了一大串的未接來電。
都是來自媽媽。
看到媽媽打了那麼多次電話,薄禾想著應該是真有什麼急事。
她一邊往家走,一邊回撥了電話。
可是,跟媽媽通電話的這幾分鐘,她實在是鬨心極了。
薄桑明年高考,下半年就升高三了,他是純理科生,對高二的會考十分擔心,特彆是政治。
媽媽的意思很明顯,讓薄禾回家來幫弟弟補習。
這就難為她了。
高中政治和哲學是兩個概念,先不說深度和廣度不可同日而語,單說內容,重疊率也隻有四分之一。
政治不等於哲學。
哲學是一個很純粹的東西,哲學授予所學者的思想是普世的、平和的、不含任何功利的。
退一萬步來說,高中政治裡的時政問題,肯定是考試的重點考察內容,但對這些信息的掌握程度,薄禾還真說不好。
政治這門科目的時效性很強,每年都會翻新,她去年考研時背的時政都過時了,更何況是她年高中時學習的東西?
可是林語碧對這些事似乎一點都聽不懂。
薄禾勸她給薄桑請一個一對一的高中政治老師,惡補一下,反正隻是會考,難度並不大,臨時抱佛腳完全來得及。
但這話落在林語碧的耳中,似乎就變了一個意思。
“我們把你養這麼大,又念了研究生,現在你弟弟需要你的幫助,你就這麼回報我跟你爸爸?”她的控訴尖銳而刺耳,讓薄禾一時之間噤了聲。
薄禾看了一整天的學術論文,腦子本來就暈乎乎的,聽到林語碧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了。
“媽,我最近還要幫導師整理很多綜述,真的騰不開時間。”她說得都是實話。
“你是學生,又不是白領,暑假能有什麼事啊,隔壁家的孩子念大學,早就放暑假回家了。”
2018年畢業的大學生中,報考研究生的人隻有二百多萬,其中,錄取人數隻有七十多萬。
研究生在這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的國家裡,隻占據著很低很低的比重。
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了解她的生存環境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至親,似乎也對她十分陌生。
她的腦子脹得發疼,過馬路時還在聽著林語碧在電話裡對她的不滿。
到了晚上這個時間,傳大附近的夜市就熱鬨起來了,人來人往,又橫衝直撞。
薄禾的眼睛發澀,都快睜不開了。
右邊突然衝過來一輛美團外賣的電動車,外賣員似乎也很疲勞了,竟然沒來得及踩住刹車,筆直地朝她撞了過來。
她手腳發軟,想著電動車也撞不死人,乾脆懶得挪動了。
甚至,她的心底冒出了一個冰冷的想法,
——如果她受傷了,媽媽會不會相信,她現在真的很忙,真的幫不到弟弟,就不會再罵她了?
可是,儘管她這樣想著,但是上蒼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捉住,順著那個人的力道,她往後倒,直接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腦子裡想什麼呢,怎麼總是等著被車撞!”
方十四抱著她,有些後怕。
穿著黃色製服的外賣小哥也舒了口氣,朝他們點頭表示歉意之後,推著車子離開了。
薄禾握著手機,抬起頭,看了看抱著自己的男人。
濃鬱的夜色中,那雙淺色的眼眸變得深不見底,耀眼的霓虹燈映在琉璃色的眸子裡,變得五彩斑斕了起來。
看到他擔憂得蹙起來了的眉,薄禾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了他的眉心。
柔軟的指尖輕輕地按了按他的眉宇,想要將那裡按平。
可是,怎麼按也按不平。
她踮起腳尖,環住了他的脖子,將額頭貼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十四,我現在……好難受,”她蹭了蹭他的襯衫,然後用委屈得染上了鼻音的聲音對他說,“你抱抱我吧。”
聞言,方十四連忙環住了她的腰。
柔軟的腰肢像垂在西邊的柳條,不盈一握,搖曳纖細。
緊接著,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襯衫泛起了濕意。
她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