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了又忍,暗挫著後槽牙,且將這憤恨壓下,儘量和聲對弟弟迦葉道:“好了,母親都發話了,彆再多想,回緒風齋歇息吧”,猶怕他又悄悄離開,索性將話說明道,“三日後觀音回門見你在家,心內會歡喜的。”
因為母親竟然開口留他,而迷茫懵怔中難掩隱隱歡喜的蕭迦葉,聽到兄長這句,才明白了母親的用意,他幽亮的眸光微黯了黯,又想及姐姐這樁令他憂心忡忡、鬱結難解的婚事,一顆心越發下沉,如臨深淵,直至聞到風中幽送的春日花香。
姐姐愛花,所以他也喜歡,那包那伽花種,不是住持贈他,而是他知曉此物存在後,向住持開口求來,而後就一直帶在身上,等著姐姐來伽藍寺看望他時,第一時間送她,但,那日明明是與姐姐每月約見的日子,他一直等到入夜,卻都沒有見到姐姐的芳影,反是另一個可怕的消息,如驚雷般,傳到了他的耳中。
因此寅夜急回的他,不慎在路上丟了花種,後來走時,也沒有去父親那裡歇睡,而是連夜回程,想找回遺失的那伽花種,幸運的是,一路找至天明時,他終於尋回,儘管因此染了風寒,但在今日回家見姐姐前,早已好了,沒有叫姐姐為他擔心。
這包作為賀禮相贈的那伽花種,能讓身不由己、嫁為人婦的姐姐,心內稍微歡喜些嗎?
逐漸泛白的天光中,薰風愈暖,風中花香更濃,蕭迦葉望著天際一輪淡月,想到他在回家前,曾在寺中,心念著姐姐的這樁婚事,為姐姐拈了一支簽。
那簽上寫的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月落日升,溫暖的陽光,在花香浮漾的薰風中,照向人間,映亮青廬,蕭觀音在澈亮的晨光中,迷迷糊糊醒轉,正對上一雙漆亮烏眸,正圓溜溜地盯看著她,登時一個激靈,困意全無。
烏眸的主人,雙手仍被紅線束綁在頭頂榻柱上,見她醒來,越發湊看了過來,雙眸晶晶亮道:“你是要和我玩小人書上的生寶寶遊戲嗎?”
蕭觀音一怔,而後醒覺他指的是那本春冊上,將女子雙手綁縛於頭頂的一張圖,霎時臉紅,忙坐直身體,幫他去解係柱的紅線。
原本毫無睡意,一直沉默地坐在榻邊,守待漫漫長夜過去,想著等天快亮、宇文泓醒來前,再幫他把這紅線解開,卻不想,自己竟迷迷糊糊靠著榻柱睡著了,雙頰微紅的蕭觀音,連忙幫宇文泓鬆開雙手後,又要同他解釋時,廬外忽響起侍女問詢,聽聲音像是昨夜司禮的那位姑姑,“公子和夫人醒了嗎?若醒了,奴婢就領人進來伺候梳洗了。”
領著芸香等人入廬伺候的沉璧,見二人腕間紅線已解開了,暗想難道是昨夜公子動作狂放,令這紅線鬆扯開了不成,但她如此想著,近榻收拾被褥時,卻又見正中那方雪帕乾乾淨淨,不似有過行房痕跡,心中不解,一時也不好問詢,隻是先將那紅線繞係在昨夜剪好的尾發上,恭喜公子與夫人正式禮成,自此互稱“夫君”“娘子”,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循禮,新婦入門首日清晨,當向公婆敬茶,這是新婚大事,新婦當華衣盛妝,不得馬虎,故而二公子梳洗更衣畢許久,被眾侍女圍著的夫人,依然還沒梳妝好,小孩心性的二公子,耐著性子坐等了一陣兒,就失了耐性,先行打帳出去透氣,鬆快筋骨,似還想繞廬跑上幾圈。
守在廬外的承安,怕公子跑出一身汗去見王爺王妃,忙勸攔了下來,在陪公子玩了會兒逗雀喂鷹之類的安靜遊戲後,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低聲問道:“公子昨夜……可有按照那‘小人書’……‘輕薄’夫人?”
二公子直接搖了搖頭,“好麻煩好麻煩,我不想生寶寶了”,又道,“不過娘子好像想生寶寶,早上有按照那書中所畫待我,似想輕薄於我……”
承安萬沒想到聽到這樣的回答,正呆在當場時,又聽帳簾聲響,是沉璧姑姑等簇擁著夫人走出,如雲破月出,有神光離合,第一次見到夫人真容的承安,登時看直了眼,隻覺是幸見仙女下凡,心一瞬間噗通狂跳起來時,又想起公子方才所言,暗想夫人生得如此絕俗若仙,不染凡塵,私下行止卻那般……奔放風情……不由心情越發複雜,驚怔半晌,萬千心緒,最終在心內化為一句,夫……夫人真乃神人也!
被暗暗視作“神人”的蕭觀音,在眾侍隨從下,與夫君宇文泓,同往王府正堂去,宇文泓似不覺今日與往日有何不同,走近正堂,便直接奔了進去,笑喚“父王”“母妃”,走跟在後的蕭觀音,按儀微低著頭,餘光見堂內兩邊站滿了人,錦袍玉帶,衣香鬢影,應是宇文家的公子小姐以及後宅女眷,皆在堂中。
承載著滿堂關注目光的蕭觀音,一步步地走近前去,從侍女手中接過熱茶,跪向屏風前的兩位,先向當朝丞相兼太師——雍王殿下敬茶道:“父王請用茶。”
宇文燾伸手接茶的動作,在望見新婦麵容的瞬間,微微一頓,隨後低頭啜茶半口,又眸光微抬,從新婦清灩的眉眼處,輕飄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