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餘飯後的人言雖消停了,但從前恩愛的母親與父親,自此關係僵冷,原就常禮佛參拜的母親,從此更是沉心佛理,多年來將自己的心,困鎖在一方佛堂之中,而驚知身世、被趕出家門的迦葉,婉拒了父親和哥哥為他在外置辦的私宅,長期客居在京西伽藍寺內,帶發修行。
其實幼時性情活潑的迦葉,並沒有十分向往佛門,隻是因為佛理,是他從此唯一可與母親相連之事,遂才修行,母親雖決絕地斬斷了曾經的母愛,但迦葉,一直默默懷念並依戀著,幼時的溫情。
蕭觀音正默默想著,又聽宇文燾問道:“你……”
一語未儘,伴隨著“嘎嘎”的鵝叫聲,一個人影在暮光中走跳了進來,這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在看到室中坐著的人時,稍乖了些,頓足定住,笑喚了一聲道:“父王!”
蕭觀音見宇文泓回來,站走至他的身邊,而宇文燾望著身上粘雞毛、頭上插鴨毛、懷抱大白鵝的二兒子,皺起眉頭,“又去哪裡瘋玩了?”
宇文泓似感受不到父王的不滿,笑聲回道:“兒子本來是去郊外捉大雁的,可找來找去,大雁沒找著,卻發現了這隻大白鵝,它好肥好大,比我養的鵝,都要壯實,我好喜歡……”
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的宇文泓,說著提步上前,像是要向父王展示他新得的“珍禽”,宇文燾看二兒子挾一身禽毛並奇怪味道向他走來,將手中茶杯往案上一磕,止住他近前的腳步,訓罵道:“都多大的人了,還成天鵝啊鴨的,真當自己三歲不成?!”
蕭觀音方才所見的雍王殿下,一直是儀禮翩翩的溫和形象,風度涵養看來都極佳的,此時聽他一連串不帶重字地訓罵宇文泓,悍武之氣頗重,才想起雍王殿下行武兵戶出身,而被一連串訓罵之詞,兜頭劈來的宇文泓,在父王愈來愈響的罵聲裡,將頭越垂越低,幾都要將整張臉,都埋到身前的白鵝毛裡了。
蕭觀音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如何是好,而被罵“沒出息”都沒反應的宇文二公子,在聽父王說他“偷雞摸狗”時,垂著頭輕輕地“哼”了一聲,口中嘟嘟囔囔:“沒有偷雞……也沒有摸狗……”
他不無嫌棄地小聲道:“我不喜歡雞和狗……”
蕭觀音見這一句下來,一通訓詞全砸在棉花上的雍王殿下,氣結無語,抄起手邊茶杯,就像是要砸過來,忙近前一步,牽了牽宇文泓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
原將淩空擲來的茶杯,因這一牽,免了落地碎裂之災,宇文燾眸光掠過那隻牽袖的纖纖素手,慢將手中茶杯放回案上,不再多說什麼,也懶怠再看這傻兒子一眼,徑起身離開了長樂苑。
雍王殿下沒話對宇文二公子講了,宇文二公子,卻還有話要說,他望向那個遠去的身影,一邊撫摸著懷中的大白鵝,一邊叨叨道:“吹胡子,瞪眼睛,凶巴巴,還是母妃好……”
好在這話遠去的雍王殿下也聽不著了,沉璧勸公子先放下懷中的白鵝、在侍女伺候下入內沐浴更衣,而後,見上午追著公子離開的承安等侍從,方氣喘籲籲地回來了,近前問道:“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承安抹著額頭上的汗道,“公子又走丟了,我們大半天都沒找著人,好在回府時問門口守衛,知道公子已經回來了,不然要稟報王爺王妃,請出府中侍衛滿城尋人的。”
蕭觀音聽到“又”字,問:“夫君他,經常走丟嗎?”
承安回道:“好些次了,公子走路快,跑得快,騎馬也快,常常我們跟侍公子出門,一個不注意,就看丟了公子,不知公子跑到哪裡玩去了,隻好在公子他認得家裡的路,大部分時候都會在黃昏的時候,因為肚子餓要吃晚飯自己回來,迄今隻有兩三次,到快天黑都見不著人,驚動了王爺王妃,派出侍衛到處尋人。”
蕭觀音問:“那兩三次,是怎麼回事?”
承安道:“一次是公子走路摔坑裡了出不來,一次是公子跑到一農戶家裡,不小心碰爛了人家一籃雞蛋,農戶要公子賠錢,公子身上沒帶錢,被堵著不讓走,我們去時,公子正在農戶院子裡轉石磨磨豆漿,做工抵債,還有一次……
承安見美麗的夫人問他話,那叫一個口若懸河,恨不得把知道的全說出來,一下子都忘了要在夫人麵前維護下公子形象了,直到聽沉璧姑姑輕咳了一聲,方醒過神來,忙吞下了未儘的話,低頭道:“我……我去幫公子的鵝洗個澡……”
他抱起地上那隻大肥鵝一溜煙地跑了,蕭觀音也不再追問,見沉璧含笑問她晚膳想用什麼,便至苑中廚房走走看看,如此漸漸天黑下來,美味膳食上桌,宇文泓也沐浴更衣出來,夫妻二人剛在食案前坐下,準備用膳時,隻聽得夜風中履步漸近,伴有數聲係腰美玉清擊,一襲大袖寬衫的世子殿下,踱步入室,笑眼看來,“不介意多添副碗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