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觀音與宇文泓雖為夫妻, 睡一張榻, 住一屋簷下, 但白日裡有時候,可謂是“各過各的”, 因她從不會乾涉宇文泓的行蹤, 宇文泓出門瘋玩,她並不會時時跟隨, 繞著他轉, 而宇文泓亦同, 不會成日裡圍著她,他出去玩時, 並不管她一個人在府內做什麼,她有時有事出門,宇文泓也並不會跟著, 他們二人雖為夫妻,但彼此在雍王府長樂苑以外的地界,生活其實是頗為獨立的。
故而今日, 蕭觀音將出門與家人相會時,宇文泓忽然垂著兩隻手鑽坐進來了這件事, 叫她心裡甚為驚訝。
“……是要一起嗎?”蕭觀音問坐進來卻又長久不說話的宇文泓道。
宇文泓揉了揉鼻子道:“長樂苑裡悶悶的, 想出去玩。”
蕭觀音問:“我是要去曲江,你想去曲江玩嗎?”
宇文泓眼望著他的娘子, 點了點頭。
蕭觀音半點不心虛, 神色自是十分坦然, “那就一起吧”,對待宇文泓,向來如待小孩包容的她,這樣說罷,即吩咐車夫揚鞭啟程。
身為娘子的蕭觀音,心中無鬼,是光風霽月、坦坦蕩蕩地同意攜夫同行,但在明明沒鬼、卻疑心生暗鬼的夫君宇文泓看來,蕭觀音越是坦蕩,就越表明她真真能演,她越是爽快地同意攜他同行,那她就越是半點也不把他這個“傻夫”放在眼裡,大膽至極,大膽至極……
……呀呀,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透帷照廂的日光中,宇文泓默默打量著身旁盛妝華服的女子,越發肯定自己的疑心。
……在長樂苑中時,她一向並不十分注重梳妝,常穿的是縷銀素紗等淡色襦裙,所用發飾也隻二三玉銀釵梳而已,相較王府內一眾金銀滿頭、華服霓裳的後宅女眷,要素淨許多,但今日,她卻特彆地一改常態,刻意梳妝打扮……
……不僅在更衣時,專撿鮮豔顏色試穿,挑了許久,才最終擇定一襲淡櫻桃紅羅襦並石榴紅金泥纈花裙,還特意詢問侍女時新妝樣,在命她們依樣為她繪好了時下貴婦間流行的“飛紅妝”後,對鏡觀看許久,又親自執了小筆改妝,將頰處胭脂稍稍拂淡了些,將兩道暈黃,輕拂入鬢,如月色破雲後,又將眉心的一點桃花鈿,改為貼飾同色芙蓉花鈿,處處以求完美,那神情姿態,簡直同抄佛經時一般認真,他與她成親這麼久,還從沒見她在妝容衣飾上,這般費過心思……
……是了,都道女為悅己者容,天天同他一個傻子大眼瞪小眼,有什麼好費心妝容的,自然是要與情郎相見,才會這般認真梳妝,處處留心,務求完美無瑕了……
……完美無瑕……他看是花裡花哨……
坐在車內,麵上一言不發,心裡叨咕了一籮筐的宇文泓,輕嗅了嗅鼻子,發現不僅妝飾衣裳不同以往,她今日身上的熏香,也比平日重上許多,不是從前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而是時下貴婦人常用的馥鬱甜香,這自然也是為見情郎的緣故了,心裡甜,用香也甜……嗆人……嗆人……
嫌嗆的宇文泓這般想著,側過頭去,掀起了半卷馬車窗帷。
因車馬緩行,他這一掀,立叫外頭路人望見了車內情形,一個被父親架在肩頭的小女孩,眼尖地看了過來,立嚷了一聲,“爹爹~爹爹~那輛車裡有仙女~”
時人慕色,小女孩這一聲喊下來,路人們紛紛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宇文泓在四麵八方投來的熱切目光中,默默地垂了手,窗帷複又落下,隔絕了一切好奇窺看的視線,卻隔不了天真女童的驚奇歎音,“爹爹、爹爹,仙女旁邊……好像坐著一個花臉夜叉……”
車中的“花臉夜叉”本人,耳聽著小女孩漸漸遠去的童音,想起那夜蕭觀音因酒藥之故,將他誤認作她的“玉郎表哥”的情形,玉郎玉郎,想來也是如他大哥那般玉樹臨風的俊郎君,至少不會如他這般一張夜叉花臉,否則醉中的蕭觀音,也不會一臉急憂不解地問他為何花了臉,暈乎著腦子還想著給他塗藥……
無聲暗想片刻的宇文泓,轉看向身旁的女子,故意問道:“什麼是夜叉?”
蕭觀音如實道:“夜叉為鬼名,生長於陰間,生活痛苦,形狀可怖,性勇健暴惡、多瞋佷戾,能食人。”
宇文泓“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那個小孩是在說我長得又醜又可怕。”
蕭觀音柔靜望著他道:“童言無忌,等她大些,便知不可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