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早已圓房,早與宇文泓這般那般,既然宇文泓稚子之心,可在那之前與之後,都能視皮囊如無物,為何她這修佛之人,事已至此,還在偏偏執著於此,做不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之前早已看過了,儘管她不記得……不過一副皮囊而已……紅顏枯骨,青絲白發……
這般想著的蕭觀音,強忍著滿心羞窘,轉看過來,如在長見識般,認認真真打量,希望自己在這不再逃避的了解之後,往後可視之與其它她所了解的世間萬物無甚區彆,從此不要再為一副皮囊大驚小怪、臉紅心跳。
蕭觀音是抱著“一槌定音”“一勞永逸”的心思,轉看過來,認真打量,但她一邊紅著臉、一邊專注凝看的神態,落在原本想看笑話的宇文泓眼中,便無比之詭異。
……因為他平日裡,有時會和兄弟仆從等,一起下河遊水浴馬之類,他對自己的身材,與同齡男子相比如何,心裡還是有數的……
……他知道這個蕭觀音表麵溫雅,內裡很是大膽出格,但……她已大膽出格到這地步了嗎……難道她沒聽說過眉嫵骨裂的事嗎?!
能承受世間風霜的宇文二公子,卻像是有點承受不住他娘子紅臉打量的目光,不由默默地抬起手來,將半敞的衣裳攏緊了些,不叫他自己半絲春|光外泄,被這女子窺去。
而後,他就似無事人般,掠走過蕭觀音身邊,隻當他這“二傻子”,真的傻傻呼呼,不知他這娘子,對他動了什麼饞心思。
蕭觀音見宇文泓走開,也似無事人般與他擦肩而過,緘默無聲地,悄悄平複自己含羞的心潮,暗想下次無意再見,定要做到心如止水,視宇文泓皮囊如枯木一般,不再這樣心驚亂跳。
這廂二人,一個默默地回了寢房安置,一個默默地入了偏室沐浴,回了寢房的宇文泓,尚無睡意,便如常拿起他的木頭與刻刀,歪靠在榻邊,一邊手下隨意亂刻,一邊暗暗靜想心事。
原本平日這樣的時候,他心裡所想的,都是謀算大事,但今夜刻著木雕的宇文泓,腦海中卻慢慢浮現起了,不久前蕭觀音臉紅看他的模樣,起先這模樣,還隻占他心海一隅,但漸漸地,便如浪潮迭起,將他其它所有的思量,儘推至角落裡,獨留下那樣一雙含羞凝睇的眸子,全然地占據了他的心房,令他手下的刻刀,也不由自主!主地隨心而動,無意識地去試著將那一雙眸子,刻在木中。
等宇文泓反應過來時,他手下雕刻的雙瞳,輪廓已成,依稀可見那含羞卻又大膽的凝睇之態,除在幼年時雕過一次半成的人像,宇文泓再未執刀雕刻過與人有關的半分,此時醒過神來,入目撞上這樣一雙女子雙眸,下意識便抬起刻刀,要將這雙眸子,給剜劃乾淨。
但,尖銳的刻刀,才剛觸到木瞳,那夜蕭觀音的醉酒之態,不知怎的,又忽然闖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在離澹月榭的路上,她一雙瀅著茫茫霧氣的水眸,因酒藥泛紅,身上又正穿著一襲披拂月輝的縷銀素紗長裙,他抱著她,便真似抱了一隻雪兔變就的精怪,這精怪不安分得很,抬足耍他,還作勢要咬他,一雙眸子紅彤彤的,真像兔子一般……
恍惚憶想那夜的宇文泓,再看手中木刻的雙眸,好像又化作那夜所見的一雙玉紅水眸,正因此心神越發搖恍時,忽聽有熟悉腳步聲近,是“饞人的兔子”回來了,忙將這刻有雙眸的長木掖入枕下,直挺挺地睡躺榻上,假裝已經沉入香甜的夢鄉之中。
沐浴更衣後的蕭觀音,走至寢室榻邊時,便見錦榻之上睡熟一人,榻邊地上落有木屑,這原也是尋常之景,隻她幫他把榻邊的刻刀收起來後,卻尋不見木雕在哪裡,認真四處找看了下,才發現宇文泓將之掖在枕下。
……將這麼一塊棱角分明的長木頭掖睡枕下,會硌得慌吧……明早醒來,或會脖子疼的……
蕭觀音如是想著,傾身伸出手去,想將那塊長木頭輕輕抽離,但她才剛抽出那塊長木頭,就見熟睡的宇文泓,忽地睜開眼來,動作飛快地將這木頭搶了回去,抱在懷中。
……也不知為什麼要搶這木頭,好像隻是下意識不想讓她看到木頭上刻有雙眸……
搶回木頭的宇文泓,與怔愣的蕭觀音,無言對視片刻,即不解釋半個字,也沒法找理由解釋地抱著這木頭,自顧翻身朝裡睡去。
蕭觀音看宇文泓突然醒了,突然搶木頭,又突然抱著木頭朝裡睡倒,在榻邊怔看片刻,茫然而無奈地淡笑了笑,挽著長發,在他身邊睡下。
抱著木頭朝裡睡的宇文泓,自是假寐,他閉著眼,回想著不久前蕭觀音紅臉看他的眼神,疑心大膽出格的蕭觀音,是否會趁他睡著,對他“上下其手”,但等啊!等啊,大膽的手,始終沒等來,反是聽背後人漸漸呼吸勻平,“饞人的兔子”在他之前,先一步沉入了睡夢之中。
宇文泓又等了等,確定她不是假寐,動作輕輕地翻過身去,看她睡得很是平靜的樣子,雙頰紅暈早褪得乾淨,又似平日裡白皙無瑕,吹彈可破。
……真的吹彈可破嗎?
宇文泓忽然想吹彈試試,他上一瞬心裡浮起這想法,下一瞬即被自己嚇了一跳,感覺自己真是有點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