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隨雍王府來人離開後, 蕭妙蓮等蕭府中人,俱暗鬆了口氣,想著已將“瘟神”送走、可好好過年了的蕭妙蓮, 上前挽住姐姐的手臂,要帶她一起去吃除夕家宴,並高興地笑著道“以後姐姐和這個人再也沒有關係了、真是太好了”時, 卻見微低著頭的姐姐,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嗓音微啞道:“今晚,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蒼茫的夜色下, 青蓮居的室門, 隨著女子動作,輕輕地闔上了, 門外, 方才還滿心歡喜的蕭妙蓮,心中立湧起了不解與擔心,她望著姐姐的身影隨門闔隱沒, 怔怔轉首, 看向身旁的家人問:“……姐姐她怎麼了?”
無人能答, 就連室內門後的蕭觀音,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明知今夜是除夕,她當與家人一起用宴守歲,明知她現在這樣一人待在青蓮居內, 在這樣的特殊節日很不應該,會讓她的家人,為她擔心,可她還是這樣做了,因她實在無法強顏歡笑地去用宴守歲,在這普天同慶的時日,她無法歡喜半分,不僅笑不出來,好像……還要哭了……
……為什麼……她不明白,隻是一想到宇文泓看她的眼神,想他說的那些話,她就忍不住心裡難受……所謂心如止水,她早沒有了,在與宇文泓分離的日子裡,在知與宇文泓和離一事後,在今日突然與宇文泓相見時,她的心,隻要與他有關,一直都是亂的,似亂麻糾結,糾纏得不成形狀,到今日此時,在與宇文泓久彆重見、卻是那樣並不愉快的會麵後,愈發糾纏緊勒著她的心,打成死結,迫得她心中悶疼,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宇文泓說,她隻當他是一個丈夫的空殼子,而不是宇文泓本人,若她哪日改嫁,隻要對方是她丈夫,占了她丈夫的名義,不管他是誰,都可以隨意牽她的手、吻她抱她、和她同床共枕……她會這樣嗎……
……她與宇文泓疏離,是因為他們已不是夫妻,她需守禮,與他保持距離,若她哪日再嫁為人婦,會因為這個夫妻名分,而允許那名是她新丈夫的男子,合乎夫妻之禮地觸碰她,就像宇文泓從前對她做的,抱她吻她,同床共枕嗎……?
……不……隻這麼一想,她好像就在心底排斥此事……可這是合乎禮儀的,若那名男子是她丈夫的話……為什麼會對此心有排斥感……為什麼同樣曾為丈夫的宇文泓這樣對她,她就不會反感,為什麼……
茫茫迷思,像織成了一張密網,困住了不懂情愛、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女子,除夕夜色漸漸深濃,女子心中的迷思,也如夜色越發深重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伴隨著婦人溫柔的聲音,“觀音,是母親。”
蹲坐在門後的蕭觀音,忙站起身來,在強自平複了下心緒後,伸手打開了房門,暈黃的廊燈照耀下,母親靜靜地朝她麵上看了一會兒,走入房中,握著她手,邊攜她走至窗下,邊和聲問她道:“怎麼了,觀音?”
母親待父親和弟弟態度冷淡,但待她和大哥妹妹,總是一如既往地慈和,溫柔望著她道:“心裡有什麼事,就同母親說說,說出來,許就好受些了。”
蕭觀音不知自己到底怎麼了,遂也無法向母親明說,隻是道:“女兒沒事,女兒隻是心裡有點亂……”
母親身體初愈,平日裡天入夜後,是不會在這凜寒天氣出來走動的,現下卻為她過來了,蕭觀音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慚愧,向母親道歉,母親卻含笑輕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看你這樣鬨小脾氣,心裡卻是有幾分高興的。”
“這樣的小脾氣,妙蓮從小到大,不知鬨過多少次了,可你之前,卻一次也沒有過”,母親溫和望著她的眼神,似隱有歎息,“……就是在去年春天,身不由己地嫁人時,也沒有……從小到大,你事事都為旁人著想,卻從不為自己想什麼,母親看你這樣,心疼……”
蕭觀音道:“我是蕭家的女兒,凡事為家人著想,是應該的。”
“可你從來都是為旁人喜,為旁人憂,從不為自己想什麼”,母親道,“我希望,你多為自己想一想,多顧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心裡不高興時,任性一些為無妨。”
母親頓一頓道:“我像你這麼大時,其實並不事事循規蹈矩,做過不少任性之事呢。”
蕭觀音從前自衛家那裡,聽過一些母親姐妹的事,都道母親閨中性情善和淑雅,而她的小姨清河王妃,性子則任性一些,此時聽母妃這樣說,不免驚訝。
母親看出她的驚訝,笑朝她眨了眨眼,一瞬間竟似有幾分少女的影子,嗓音帶笑,“偷偷任性。”
“有些事,是少女心性,留在那一年,單純成了記憶,有些事,許是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一直影響到如今,真的任性錯了……從前,我總是耿耿於懷,這次大病一場後,倒想開一些,許是緣分使然,命中注定罷,若無那次任性,後來我也不會與你父親結緣,也就不會有你這樣的好女兒。”
因為弟弟迦葉之事,平日母親與父親關係不睦,蕭觀音聽母親突然提到父親,心微微一顫,卻見提到父親的母親,神情溫和,眉眼間並無怨懟之意,靜靜望著她道:
“你和你的哥哥妹妹,我是一樣愛的,隻是其中最放心不下的,並不是平日裡愛使小性的妙蓮,而是永遠都不會生氣的你,觀音,你自小生得太好,性子也太乾淨,母親總是放心不下你,見你小時候說願隨我禮佛,就順勢一直將你留在我身邊,令你少見外人,使得長年累月下來,你性子越發異於常人了,如今想來,也許是我錯了,不該這般,讓你眼裡看得到佛愛世人,卻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