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身的那一刻,宇文泓的心跳為之停止,那一瞬間,他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隻見掠身而過的蕭觀音,麵無表情地微垂著眉眼,好像不知身邊有他這個人,未曾抬眼分毫地直接掠走過去,走入更深濃的風雪夜色之中。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離他有數步之遙,才似突然夢醒過來,停滯的心,猛地一跳,大步追上前去。
“……觀音!”
匆匆數步已追上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他小心覷看著她的神色,因心中極度的慌亂驚恐,不自覺地扯揚起唇角,似在努力做尋常笑狀也不自知,極力想要如常閒聊的語氣中,再怎麼保持平靜,亦難自抑地隱有顫音,“……觀……觀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說話,仍是微垂著眉眼,一味地向前走,宇文泓追走在她身旁,難抑驚惶地顫聲問道:“……你……你知道什麼了?”
這一次,她開口說話了,聲音輕寒,正似這漫天的飛雪,“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如是說著,她仍是垂首向前,而宇文泓的雙足,立時像是被鐵水鑄澆住,陷在了這冰冷的雪泥地裡,拔不動向前走,隻能雙眸欲裂地望著她再一次走遠,一顆驚震將碎的心,直往下沉。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驚恐的心聲,如耳邊呼嘯的凜風,在宇文泓耳畔一聲聲炸開,他望著她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抬起艱沉的雙足,再次追上前去,緊握住她的手臂,急聲道:“觀音,你聽我說,我……”
一個“我”字,徹底堵在了嗓子眼裡,再發不出聲來,宇文泓抓握住蕭觀音的手臂,令她無法繼續向前、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才知一直沉默無言的她,原來早已雙目通紅、淚盈於睫。
漫天飛雪中,她望著他,眸光如寒雪凝成的寒刃,冰涼地落在他的麵上,一雙潤濕通紅的雙目,全然地映看著他,映看著他這個陌生的心狠手辣的丈夫,等著他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能否給她一個解釋。
……可……能為自己……辯解什麼呢……大哥所說為真,新春那年的暮春,他當真是那般心狠手辣,隻不過為了給雍王世子抹一名聲汙點,就能將自己的妻子,親手推向萬劫不複的陷阱……
……明明……明明在那之前,在新婚初夜開始,她就待他那樣好,世人皆厭憎的滿麵紅疹的醜陋容貌,落在她眼中,沒有絲毫厭惡之意,她不厭其煩地用涼水為他擦臉,一次次抓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撓臉,隻為他能早日病愈,減少癢痛……世人皆嘲笑他低智癡傻,行事蠢笨滑稽,有如呆兒,她對此,也沒有絲毫看低嫌棄,一如不在乎他容貌如何,也不在乎他心智如何,總是溫柔包容待他……明明那時的他,因婚事是母妃操控之故,對她提防極深,平日對她毫無耐性,常常冷落,她還是待她那樣好,一顆真心,不求回報地待他好……
……可他這心狠手辣的丈夫,對此回報給她的,是什麼呢……是那一壺助情之酒……是親手為她鋪了一條受人欺辱的不歸之路……
一個“我”字,像一把尖刀,深深地紮在喉嚨之中,令他滿口鮮血腥鏽,沾澀得再說不出一個字來,無話可說,無可辯解,他真的對她做下此事,也曾真是那樣一個心狠之人。
緊握著的手,因滿心愧悔,漸漸鬆開,她在他的沉默與失力中,得到了答案,凝望著他的瀅瀅目光,如為飛雪凍結,寂然垂下,緩將自己的手臂抽離,再度背過身去,一步步地,離他遠去。
對昔日的悔恨,似道道枷鎖,緊束著他四肢百骸,令他無法動彈地僵站原地,望著她走遠,一步步地,離他越來越遠。
他知道,明日她就將離開,這神都城中,早已是暗流洶湧,接下來數年,還將愈湧愈烈,或見刀光生死,將她送離這修羅場,連同她所看重的蕭家人,一並送離,等到諸事平定,他的身邊,是天下間最安全的地方時,再將她接回到他的身旁,原是這樣打算,原想暫與她分彆數年,再續前緣,但,她知道澹月榭之事了,她或許,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見他了……
……不,人世長久,時間可以撫平傷痕,隻要活著,就有機會,未來還有機會,也許等上數年時間過去,她心中怨恨消些,會肯與他見麵……
……可若沒有時間,今夜,就是此生最後一次相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