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6(2 / 2)

多年來,自己身世這事,一直像一根刺,紮在宇文泓的心間,宇文家子弟,多少皆似父王,為何獨他生得不像,雖然民間亦有諸子中有子不似生父之事,雖然此事可能就是巧合與偶然,但自己心底都動搖懷疑的宇文泓,無法簡簡單單接受巧合與偶然的解釋,他曾那樣地痛恨自己這張臉,甚至故意跳入荊棘叢中以自毀,縱是如今已登至尊之位,已有至愛之人相伴,但偶爾思及此事時,仍覺如刺紮在心間,無法釋懷。

原因一時心軟,而來此地看一眼母親,但這相見,依然是浸滿了怨恨,此世再無回寰關係的可能,來世再不相見、斷了這母子孽緣,也算是對彼此的解脫,宇文泓望著他的生母,想這應是此生一次相見,在今世離開之前,為解開心中的疑惑,終是開口,問裴太後道:“……我……是父王的兒子嗎?”

一句話,打斷了喋喋不休的怨恨之語,瞬間靜默的裴太後,眸光死滯地望著身前的兒子,沉寂良久,忽地嗆然冷笑,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可笑的問題,越笑聲音越大,笑到眼淚都像是要流出,在捧腹躬身下去後不久,尖銳如夜鬼桀桀的笑聲,忽又戛然而止,她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冰冷地直視著宇文泓,幾是厲聲尖叫道:“不是!不是!!不是!!!”

世人道為母則剛,在被俘入敵營之時,她一個千金小姐出身的女子,心性再怎麼堅強,亦難忍懼怕,在最心驚膽戰之時,她發現她懷有身孕,腹中有著與丈夫宇文燾的孩子,為這孩子,也為自己,她鼓起勇氣,努力地活下去,為此甘願卑躬屈膝,忍受一切屈辱,雖隻身身在敵營,但腹中孩子的存在,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是母子相伴,夜深人靜之時,她甚會輕撫腹部,在心中輕輕唱歌給未出世的孩子聽,與孩子相伴著活下去這一信念,讓她熬過了孕事的艱難、生產時的痛苦,等到了救援,原以為此後迎來光明,卻不想,她拚勁全力護住、拚命生下的孩子,卻長得不似他的生父,為她帶來了無窮無儘的受辱流言,明明未來是光明平坦大道,可卻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她背負著濃重的陰影,如原罪一般,怎麼也擺脫不了,由此,她漸恨上了他,一日甚過一日,無數次地忍不住後悔去想,寧不如當初將他流了,寧不如剛生下他時,就將他掐死好了!!

“你當然不是他的兒子,你是我和那個人的野種,是我受辱所生,你是個賤種,你天生骨血肮臟,我當初就該一早掐死你!掐死你!!”

伴隨著惡毒之語的,是無法抑製的淚水,從目中大滴落下,滾落臉頰,身子難以自控地不住顫抖,而眸中溢滿了報複的恨意,裴太後忍受著心中撕裂般的痛楚,痛快而滿意地看著對麵男子,因她這話,平靜不再,強行鎮定的神色,如冰麵將碎,手臂亦止不住地輕|顫,聚滿陰霾的雙眸,一分分幽暗無光,如將墮向黑暗,即將瀕臨失控的邊緣。

心中正扭曲地暢意時,卻聽有輕急腳步聲響起,來人羅裙輕軟,如煙雲掠進殿中,輕握住宇文泓冰涼顫抖的手,宇文泓如從噩夢中驚醒,驚怔看向來人,眸中暗霾漸退散開去,反手緊握住來人的纖手,怔怔問道:“……你怎麼來了……”

原身處禦殿的蕭觀音,因孕事身體不適,闔眼躺榻歇了好一陣,也未能入眠,她起身下榻,一邊遵太醫叮囑,於殿內慢走,一邊喚來侍女,問宇文泓的去向時,驚知宇文泓並非如她所勸地去自在跑馬冶遊一陣,而是去了他生母所在的離宮,一顆心,隨即不由不安地懸了起來。

宇文泓與他生母的真正關係,蕭觀音早已知悉,也知道,自齊王事敗後,他再與未他母親相見過,驟然知他忽去離宮的消息,蕭觀音起先覺得詫異,後忽地想起先前與他閒話,說到女子孕事時,宇文泓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神,心中即又有些了然,因是想到了他的生母吧,所以才會一反常態地,去見他的母親……蕭觀音這樣想著的同時,心中始終隱有不安,思來想去,總覺放心不下,遂終還是不顧有孕在身,在侍女的護從下,趕了過來。

在抵達此地時,她正在殿外,見到宇文泓問他母親身世之事,明明是骨血相融的親母子,二人卻似正在對峙,彼此劍拔弩張,字字如刃,刀刀見血,在看到宇文泓因他母親的激烈回答,即將失控後,蕭觀音不顧身體沉重,疾走入殿,緊握住了他的手,如臨深淵的宇文泓,被這一握手牽回塵世間,才驚覺自己方才在“真相”的打擊下,生出何等陰暗心思,顫抖的雙手,有一瞬間,竟想掐向他的生母,掐斷她那些話,也掐斷那“真相”,讓這段扭曲的母子關係和自己的身世之謎,徹底終結在自己的雙手之下。

但,觀音來了,疾走至他身邊的妻子,因先前急行微微喘息著,麵上沁有汗意,一雙眸子,全然關心緊張地深望著他,宇文泓心中的陰暗怨恨,似被這明淨眸光,緩緩洗滌乾淨,他緊握著妻子的手,心隨之漸靜下來,妻子的手溫熱綿軟,因身嬌體弱,平素難提重物,可卻總能給予他無限的撫慰,將他這個該墮深淵、心重如鐵之人,一次次拉回她的身邊。

若自己此刻,不是握著妻子的手,若自己這雙手,真如他先前心中所想去做了,那這一世他的心,都將走不出這裡,走不出這段舊事,墮落在深淵中,難以自拔……怎能允許自己墮落深淵呢,人間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孩子,他該與他們一處,好好地過一輩子。

曾經身世之事,如沉重枷鎖,纏勒宇文泓多年,縱是得與妻子破鏡重圓,也在他心中占有一角,在他每每想起時,令他心境幽沉,深感窒息,但,這一刻,在終於向母親問出口後,在他的妻子觀音到來時,宇文泓忽地感覺釋然,不再在乎母親口中所說,究竟是真相,還是單純的泄恨之語,那不再重要,重要的事,不是他宇文泓的父親究竟是誰,而是未來,他將是與觀音孩子的父親。

留那人沉沒於無望餘生,宇文泓一手緊握著妻子的手,一手攬在她背後,小心扶著有孕在身的妻子,一起離開了這裡,融入殿外天光的一瞬,心中的死結,就此消解於無形,走出過去,迎向未來,來年暮春,宇文泓迎來他與觀音的第一個孩子,父親的身份,也從此正式擁有。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