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肇的臉色依然那麼嚴肅,而且大言不慚:“我隻信馬列,不信鬼神,不怕斷子絕孫。”
“等你死了,列祖列宗罵你不肖子的時候,你才知道後悔。”有人輕嗤了一句說。
但是大肚子的女人搖了搖陳美蘭的手臂,哽噎著說:“妹子,那是你愛人吧,你命真好,嫁這麼好一個男人。”
陳美蘭抬頭看閻肇,就見他仍然一臉冷漠,卻坦然的接受著車裡男人們鄙夷,和女人們羨慕的目光。
這算啥?
分明他有兩個兒子,而且招娣是他今天才接手的繼女,這男人看起來挺嚴肅,心夠黑的啊,大言不慚,把一車的人哄的團團轉?
這還沒完。
坐了整整六個小時,睡了兩覺,口水都不知道流了多少,班車才搖搖晃晃進了西平市。
閻肇一路無話,卻在臨要下車的時候,使勁掰了把超生隊長的肩膀:“你要想生就多生幾個,努力生兒子。但我堅信隻要教育,培養好一個,我女兒將來賺的錢,肯定比你三個女兒加起來賺的還要多。”
他還懂得精準打擊,知道超生隊長最愛的就是錢和攀比?
這個陳美蘭完全沒抱希望的男人,今天讓她大跌眼鏡。
超生隊長看了看自家那三個,其實長的都不差,而且老大特彆聰明,讀書的時候學習不比男孩差,最近因為跑計劃生育打遊擊,孩子連學都給黜了。
看看彆人家抱在膝頭嬌滴滴的小公主,再看看自家的流浪兒,人心都是肉長的,超生隊長突然眼睛一紅,先一步下車了。
陳美蘭一家隨後下車,剛到大門口,超生隊長迎麵走了過來,堵在了閻肇麵前,他點了一支煙,遠遠指著閻肇,吐了口煙圈說:“公安同誌,我覺得我閨女不比你家的差,現在是共.產主義社會,你家的家庭環境是比我家好,但我閨女隻要能認真讀書,考上大學,照樣能出人頭地。”
一把抓過女人的手,他吼了一聲:“走,回家,繳罰款,我要讓招弟,引弟和托弟都去讀書,我就不信我家的閨女不如彆人家的。”
大肚皮女人抹著眼淚,回頭給陳美蘭揮手再見著,轉身走了。
所以閻肇這是成功的勸一隊超生遊擊隊洗腳上岸了?
恰好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陳美蘭也給嚇的一瑟縮。
她現在隻想趕緊倒兩趟公交車,回家。
但閻肇並不著急。
出了汽車站,他把這倆母女安頓在公交車站的椅子上,走了。
不一會兒,提著一個大紙盒子和兩瓶汽水回來了。
從紙盒裡捧出兩塊蛋糕,給了陳美蘭和招娣一人一塊,他才說:“咱們還得去接小旺和小狼,吃飽了咱們就走。”
汽水是冰鎮過的,一口氣灌半瓶,真解渴。
陳美蘭早晨沒吃飽,聞著蛋糕有一股奇特的香味,一口咬下去,居然滿口栗了香。
“這是栗子蛋糕?”她吃驚的問。
“媽媽,這一塊得三塊錢呢,真香。”招娣咬了一大口,也說。
栗子蛋糕是西平市有名的老點心,據說是建國初,國內還沒有低筋麵粉的時候,為了做出鬆軟可口的蛋糕,國營飯店的廚子們發明的。在蛋糕中間放麵包胚,外麵裹一層栗絨,再外麵才打奶油,一口下去,濃香四溢,滿滿的栗瓤,沙沙的,栗子獨有的清甜充盈在舌尖。
這樣的蛋糕,將來可就沒有了,陳美蘭一口氣至少能吃三塊。
但她才吃了一塊,在公交站的涼椅上坐了一會兒,閻肇就又問:“吃飽了吧,那咱們去接孩子?”
對了,她是再嫁,閻肇還有倆兒子呢。
再一回喜當後媽,也不知道閻肇家那倆廢物點心,究竟長的有多麵目可憎。
“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在他外婆家。”閻肇不經意的簇了簇眉頭,遙遙指著一片城中村說:“周家村。”
“所以直到現在,你還沒把兩孩子接到身邊?”陳美蘭吃驚的問。
“我這不正準備去接?”這簡直是個話題終結者。
而且老婆孩子一道接,既省時又省力。
不過算了,陳美蘭自己不也是圖他能幫她過戶房子嗎,王八配綠豆,他倆倒是正好一對兒。
曲裡拐彎的郊區農村,路邊停滿了三蹦子,自行車叮嚀作響,本來就窄的路上,一不小心就要碰到車,碰到人。
走了差不多三裡地兒,路越來越爛,見縫插針的菜地上或者種兩棵大白菜,或者種一壟生蔥,再或者孤零零的豎著幾根玉米。
在一個小村子的村口,一群小男孩正在打鬨,其中一個大概三歲的小蘿卜頭,咬著一個大男孩的手指,懸在半空中。
那大男孩咧開嘴巴死命的尖叫,甩著,那小男孩給他晃在空中打著轉。
閻肇把蛋糕盒子塞到招娣懷裡,大步走過去,一把把小男孩抓了過來,問:“小狼,你哥呢?”
“爸爸,這是爸爸。”男孩總算鬆了嘴,伸小手指著另一個男孩子說:“我哥販磁帶賺錢錢,周二哥搶錢錢,所有的錢錢,咬他。”一口白白的小奶牙,又咬過去了。
閻肇不理這孩子在說啥,把個欲咬人的小狼崽子拎到了陳美蘭身邊。
“你帶著這個,我去找另一個。”他說。
這不是接孩子,這是撿土豆,一撿一個,扔筐裡?
小狼抬頭看著漂亮的阿姨和姐姐,舔了一下唇,四處嗅著:“阿姨好香。”
招娣已經捧了一塊蛋糕出來:“快來吧,吃蛋糕。”
這個小弟弟有點凶,招娣其實可怕怕了,她也才明白,新爸爸準備了四塊蛋糕,其中有兩塊是他家兩個男孩的。
這個爸爸跟她原來的爸爸也不一樣,他把最好吃的東西也給了她一份,沒嫌棄她是個丫頭,就不配吃蛋糕。
小狼接過蛋糕,剛才還在咬人的小嘴巴張了老大,哇哦就是一大口:“真香。”
名符其實,這還真是一頭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