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吃不完一整隻饃,遂給自己切了半隻,把剩下的半隻給了招娣。
老潼關肉夾饃不能趁太熱,得稍微放涼一點,才會酥得掉渣。
一口咬下去,一兜簍帶著皮的,筋口彈牙的肉丁兒,越嚼越香。
在閻小旺詫異的眼神中,陳美蘭居然也湊到窗戶前,跟他們一起看起了熱鬨。
都要被趕走了,這個後媽居然還輕輕鬆鬆的,要看熱鬨。
女人不都是一生氣,有不順心的事就喜歡打孩子,罵孩子的嗎,她怎麼就不生氣,不著趁著生氣罵他,或者罵招娣幾句啊。
閻小旺覺得這個女人可真奇怪。
一會兒的功夫,院子裡聚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有些人夾著煙,提著酒,要不是村裡的老人,就是支隊,大隊的書記,隊長們。
閻西山也進了門,一幫男人湊一塊兒,正在說說笑笑。
這幫人嘴上說是因為聽說閻肇回來了,來看閻肇的,但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想勸閻肇騰房子。
不過這種事情外人不好張嘴,得閻三爺來。
畢竟他和閻西山是本家,還是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
背著兩隻手的閻三爺突然咳了一聲,大家就集體沉默了。
“閻肇,你跟美蘭結婚,咱們全村男女老少都特彆高興,就我,都覺得高興的不得了,西山個破鑼,配不上美蘭那麼好的女人。”閻三爺先給美蘭戴個高帽子,再故意咳一聲,把聲音提高了一倍:“但你們住在西山家的老宅裡,這不合適,畢竟他家列祖列宗的生魂也這屋裡住著,叫祖宗看見他把院子丟了,丟臉。這樣吧,我做主,讓西山補償美蘭千把塊錢,你們換地兒買個院子,把這院子還給西山,好不好?”
閻西山叨了一支煙,目光順順溜溜,就迎上了陳美蘭的目光。
窗戶上一大三小,四顆腦袋,一個手裡捧一個肉夾饃,招娣兩眼畏懼,死咬著唇,陳美蘭心夠大的,居然在吃肉夾饃,她還吃的挺得勁兒?
閻西山唇角扯了一絲笑,悠哉哉掏了一支煙出來叼在嘴上,心說:這要不是閻肇,事兒怕還不好辦呢。
閻三爺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身為鹽關村的一員,他閻肇能不走,能不讓房子?
他家的祖墳不在村裡,不怕人扒?
他是個男人吧,他得要麵子吧。
不走才叫見鬼呢。
要說閻肇也是真奇怪,陳美蘭也就看著漂亮點,但結婚過日子不圖漂亮,她脾氣剛硬,性格還壞,一點女性的溫柔都沒有,等結了婚,等他閻肇領教過陳美蘭的臭脾氣,就哭去吧。
但就在這時,閻肇一句話,直接驚的閻西山打火機沒燒著煙,燒上了眉毛。
閻肇聲音雖不高,但中氣十足:“三爺,現在是新社會,講馬列不講迷信。我離婚的時候就把我家的老宅讓給了我前妻周雪琴,咱們做男人的得要高風亮節一點,不就一個院子?西山應該向我學習,這院子他就該讓給陳美蘭。”
啥,他居然大大方方的說自己離婚了,還說他把院子讓給前妻啦?
一院子的男人頓時目瞪口呆。
閻三爺也張大了嘴巴,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閻西山半截眉毛被燒,要不是慌得拍了兩把,頭發都得燒著。
這閻肇也太不像話了吧,算曝其短,要堵閻西山的嘴?
閻雄也是今天才知道,美蘭嫁的是閻肇,那還有啥怕的。
在他心裡,從小到大,閻肇專克西山,他立刻就接了句:“西山是該向閻肇學習,你們說是吧?”反正他又沒收閻西山的煙酒,理直氣壯。
而且他已經躲了兩回了,這一回必須替美蘭作主。
“是啊,現在都新社會了,啥老宅不老宅的,西山,你是該向閻肇學習。”就剛才收了煙酒的人,這會兒居然也倒戈了?
而且不止一個,另有人說:“西山,早都離好了的婚,你就彆鬨騰了,你有的是錢,真要喜歡住院子,自己掏錢買一個更大更敞亮的不就行了?”
閻肇還真是隻用了一句話,就把閻西山給堵的啞口無言了?
閻西山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閻肇,我這兒好說,但我今天去一支隊,見你前妻周雪琴帶了個男人,也在你家住著,你要真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閻肇麵色如常,閻勇倒歎了口氣。
報應,他跑來占閻西山家的院院子,周雪琴也帶個男人也住他家。
一院子老少爺們,要不是閻西山和閻肇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臉,簡直都得笑掉大牙了。
荒唐,太荒唐。
但畢竟大家都有了年齡,想笑也得忍著。
閻肇還是一本正經,聲音依然那麼沉:“我一點都不介意。”
他是不介意,但屋子裡的小旺才拿起個肉夾饃,聽說自己的親媽就住在一支隊,委屈的啪啦兩下,眼淚滴在饃上了。
這可憐的孩子,陳美蘭剛剛才發現,他腳上那雙膠鞋雖然洗的乾淨,但穿了太久,鞋底和鞋麵都要分家了。
要是他知道他媽給呂大寶和呂二妞一人買了一雙嶄新的鞋,那得多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