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洗衣機得多少錢?”閻肇問。
陳美蘭估了一下, 儘量往少裡說:“應該要一百多塊。”
“既然小旺想要就買一台吧,用我的錢。”給了工資的男人就是不一樣,閻肇做主了。
現在的洗衣機, 最便宜的一百多, 但貴一點的也得三四百, 陳美蘭嘴上說買個最便宜的, 但帶著小旺到了商場, 還是挑了一台四百八的東芝雙缸洗衣機。
雖說還是手動,但既能洗又能甩, 就比單缸方便多了。
洗衣機目前算人人買得起的大件,東芝更是屬於走後門都搶不來的,當時拿不到, 陳美蘭交了錢, 選好機型,拿到排號,直到第二周的周末,閻肇才能排隊把它提回家。
圓圓和小狼並不關注洗衣機。
而且一周一發,今天陳美蘭發了新一周的零花錢,小狼自作主張讓圓圓幫自己管零花錢, 倆人一會兒買個冰棍,一會兒買塊高梁飴,跑出跑進, 吃的不亦樂乎。
小旺則和他爸忙著試那台洗衣機。
粉紅色的被單,上周閻肇專門收拾了起來,現在才要洗。
但現在的電力供應堪稱垃圾, 這邊閻肇才插上洗衣機,那邊小旺一聲大叫:“爸爸, 電視機自己關啦。”
閻肇於是把電視的插頭撥了,再插上洗衣機,這才洗了一會兒,小旺跑廚房裡一看,又開始大叫了:“爸爸,冰箱沒電啦。”
好,把兩邊都撥了再插洗衣機,這會倒是帶起來了,而且轉的挺好。
於是,小旺把冰箱和電視機又插了回去。
不一會兒,全村人都在大叫:“怎麼又停電啦?”
這下可好,全村的電都被美蘭家給燒掉了。
……
既然閻肇回家早,接手了家務,陳美蘭就可以騰開手做飯了。
不過一晃眼,黃老師在門外喊她。
今天是周末,也是她工地上綁一樓鋼筋圈的日子,一樓的鋼筋圈是質檢最直觀的地方,萬一綁不好,地麵開裂,彆的地方基本可以不用檢查,它就是劣質工程了。
按理今天黃老師應該全程盯著的,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
還是有事兒?
“美蘭,你去勸勸你嫂子,她說要流產孩子。”黃老師急的直跺腳,都快哭了。
最近黃三嫂為了保胎一直都是臥床的,這怎麼突然就要流掉孩子?
“黃老師,你是不是說什麼話刺激她了?”陳美蘭問。
黃老師抹了一把花白的頭發,還得忙著去工地:“今天她突然說午睡的時候做夢夢到小翔了,孩子一直在哭,想回家。她估計自己再懷一個小翔不願意了,所以想流產了。”
這還了得,陳美蘭確實得去勸勸黃三嫂。
他們兩口子也才四十歲,不生一個,兩口子孤苦伶仃到老,那豈不是比上輩子的她還可憐。
不過她隻在黃三嫂診出懷孕那天上過門,之後忙工程的事兒,就沒再去看望過黃三嫂。
這樣空手去當然不行,出門之後她先去趟國營糧店,上好的菜籽油稱上十斤,進了菜市場,幾個賣肉的攤子,她還是喜歡肉聯廠的肉,豬肥,斤兩足,稱了五斤肥肥的五花肉,看旁邊堆在稻草窩裡的雞蛋一個個又圓又白又大的,索性雙稱了五斤雞蛋。
黃三嫂家就在陳美蘭家對麵,隔了三處院子。
重生之前,為什麼陳美蘭喜歡這個村子。
就是鹽關村這個地方雖說也出壞人,但整體人的人情味兒濃。
黃三嫂診出懷孕也才七八天功夫,每天都會來好些個學生家長,不是雞蛋就是奶粉,絡繹不絕的來看望黃三嫂。
甚至好多讀了高中,以前黃老師教過的孩子也都會騎著自行車來看師母。
陳美蘭才到門口,就見有兩個騎著自行車的孩子跳上了自行車,笑笑鬨鬨的走了。
黃三嫂這會兒正在屋子裡跟人哭訴:“我夢裡聽見小翔喊我,說他想回家,我覺得他是不想要這個小的,還是流產了吧。”
陳美蘭伸手欲撩簾子,卻聽見閻肇的聲音:“師母,我倒覺得,小翔是冥冥中聽說您懷孕了,高興,才會讓您夢到。我向你鄭重承諾,小翔車禍的案子我一定會調查出個真相來,讓孩子的魂魄安息,我幫你查真相,你把這孩子生下來,怎麼樣?”
他不是剛才還在家收拾著洗衣服的,怎麼也來看黃老師了。
而且,他小時候是黃老師的學生?
聽閻肇說起兒子的案子,黃老師倒抽了一口冷氣。
黃三嫂哇的就哭了一聲:“真的?”
陳美蘭的頭皮也是刷的一下起了麻。
黃老師的兒子叫黃小翔,長的真是又帥氣,學習好,還懂事,難得還脾氣特彆好,活著的時候經常幫陳美蘭乾點雞零狗碎的活兒,比如幫忙掏糞,清理垃圾,萬一哪天下雪,一村子的路都是他掃。
就村裡最臟最懶的閻三爺,衣服鞋襪兒子兒媳婦懶得管,都是小翔幫他洗。
那孩子沒了之後,全村的歡氣兒都沒再緩過來,閻西山三婆死的時候,握著兒媳婦的手,還曾叮囑說,撞死小黃的凶手一旦抓住,一定要點柱香告訴她。
能不能抓到凶手,不止是黃三嫂的心結,也是全村人的心結。
果然,黃三嫂結著舌頭問閻肇:“怎麼查呀,不是說當時是一輛沒牌照的大卡車嘛,人都不知道逃哪兒去了,你怎麼查?”
“隻要有耐心我就一定查得出來。”閻肇又說:“我是黃老師的第一批學生,小翔是我看著長大的,隻要你安心生孩子,這件事情我一定查的清清楚楚。”
“所以這孩子,我生?”黃三嫂猶豫了一下。
“我向你保證,在你生孩子之前,這個案子,我一定讓它水落石出。”閻肇說。
“對了,美蘭人真不錯,原來跟西山在一起太委屈了,你要對她一點。”黃三嫂又說。
閻肇默了一會兒才說:“論做人,我當然比西山強,但我不會賺錢。”
陳美蘭頓時吃了一驚,這個麵冷心黑的男人,他心裡原來挺自卑的。
而且自卑的是他沒閻西山會賺錢?
陳美蘭萬萬沒料到。
所以他在麵對閻西山的時候,是會自卑的嗎?
在在這個通貨膨脹,暴發戶如雨後春筍般的九十年代,他們那種公職人員是不可能賺錢的。
這個她該怎麼安慰,開導閻肇?
但就在這時,黃嫂子居然笑了:“閻肇,你要明白,你這種人要是能賺錢,這個國家就完蛋了。”
黃老師也苦笑了起來:“要不是美蘭把我介紹到她大哥的工地上,我不也窮的叮當響,但教書育人這活兒必須有人乾,公安工作了必須有人乾,閻肇,你要想開點。”
陳美蘭在外麵聽了黃三嫂那句話,也仿佛被鐘敲了一下腦袋,又仿佛當頭棒喝。
甭看黃三嫂人糙,也潑辣,但她的理可不糙。
閻肇是一個公安局分局的緝察大隊大隊長,管礦,管煤,管各個工廠,夜總會,管一切滋生爆發戶的地方。
他每天接觸的都是暴富的人,他隻要不鎖抽屜,就會有大批人捧著現金塞進去。
要他願意大肆攬財,要他也去賺錢。
不就證明國家的司法係統從上到下,整體完蛋了嗎。
司法都完蛋了,一個國家可不就完了。
國家的繁榮和發展來自暴發戶們,但治安和穩定,不就來自於閻肇他們這些司法人員?
本來挺著急,但聽到這兒,陳美蘭覺得不用自己勸,這孩子黃三嫂也會生,索性把東西全放在黃三嫂家廚房裡,轉身回家了。
回家,小旺在幫他爸洗衣服。
他爸那粉被單,今天專門放洗衣機裡絞。
也是順手,看洗衣機裡麵的水已經清了,她準備關掉機子晾衣服,結果剛扭了一下旋扭,洗衣機到是不洗了,但是哐啷啷的,居然開始跳了。
小旺扔下蛇皮管子就來關機子了:“你還是當媽的呢,這都不會搞,你擰錯地方啦,那是甩乾桶。”
“快點把它關掉。”這還新洗衣呢,簡直要滿院子亂跑了。
小旺一扭,果然,洗衣機蹦噠幾下停了。
“行了,衣服我會自己洗,自己晾的,你快去做飯吧,最近你老跑工地,做飯晚,小狼肯定餓壞了。”小旺說著,從大桶裡撈衣服,撈進甩乾桶裡,蓋蓋子的時候小心翼翼。
甩乾桶那個塑料蓋兒,蓋起來也有學問,得平衡好了它才會甩,要不然它就不會甩。
陳美蘭覺得自己畢竟原來乾過,知道這個原理,估計小旺還沒掌握竅門。
看小夥子一副誰都沒我能的樣子,就想等他吃個癟了自己再教他。
結果人家一旋開,刷的一聲,洗衣機開始甩乾了。
廢水從水管流了出來,朝著門的水眼流了過去,不過四分鐘,再拿出來,衣服已經是半乾的了。
“小旺哥哥可真能乾。”圓圓由衷的說。
小旺嘿嘿一笑,吐了一下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