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遺夢(這怕不是要她變相承認,婆...)(1 / 2)

顧霄愣在原地。

他和王戈壁通信了很多年, 也是拿王戈壁當成知已的。

此番來,見了王戈壁,尚不到六十的老婦人, 滿頭白發, 瘦若骷髏, 坐在鐵窗之中, 望著他垂淚, 說自己想出家為尼,說自己要一生為蘇文祈福。

還說她大女兒不小心染上了梅毒, 讓他一定要帶她去新加坡替她治好。

還說小女兒如今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得特彆艱難,也懇求他帶到新加坡去。

顧霄當時全盤答應, 甚至答應, 自己肯定會幫王戈壁辦出獄,讓她從此監理蘇文留下的廟產。

他確實以為對方是蘇文的至親好友。

可閻肇現在所說的話,把顧霄所有認定的一切,在幾句話之間,全部推翻了。

如果王戈壁不是蘇文的好友,如果真如閻肇所言, 她甚至換過蘇文治病的藥,那他這麼多年的所作所為,於蘇文沒有任何好處不說, 於她的生活環境,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閻肇說的太多,一時之間顧霄接受不過來。

他欲要掙開, 但閻肇依舊緊握著他的手,又說:“在我母親年邁之後, 因為一直抄佛經,寫的字也沒了年青時候的鋒芒,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給你看她真正的遺書,以及她如今寫的字是什麼樣子。”

曾經,在小的時候,閻肇隻是個孩子,顧霄則是高大的成年人。

而如今,那個孩子長成了大人,頂天立地,身姿挺撥,高大偉岸。

曾經那個盛年的男人卻垂垂老矣,佝僂而又清瘦。

顧霄不但不喜歡閻肇,甚至對他抱著特彆深的成見。

二十年前,因為閻星之死,他被關在革委會,吊起來毒打。看守的人是閻三爺,所以蘇文求了閻三爺,要悄悄放他走,那時候他是準備要帶走蘇文的。

當時蘇文的腦子已經是混亂的,一會兒哭閻星,一會兒又怕丈夫要殺自己,一會兒又問顧霄逃出去之後會怎麼樣,顧霄於是跟她描述香港,以及南洋的各種美好生活,還一再承諾,保證自己有的是能力,隻要逃出去就肯定能賺錢,隻要賺了錢,就能有好日子,跟他走,她不用擔心被丈夫殺,也不需要再過如今的苦日子。

一路哄著,到了火車站,眼看一輛拉煤車呼嘯而來,隻要上了火車,哪怕不想走,她也隻能跟他一起走。

可就在他扒上火車,伸手準備要拉著蘇文一起走的時候,閻肇於後麵喊了一聲娘,蘇文立刻掙脫他的手,飛奔了回去,緊緊抱住了閻肇。

任顧霄再怎麼喊她都沒有回頭。

閻肇那一聲娘,喊回了蘇文,也注定了她後二十年的孤苦生涯。

顧霄又怎麼可能對他有好感。

這是個孝子,至孝,純孝,但也是他的純孝和至孝害了蘇文的一生。

偏偏他是不會懂,也不會理解顧霄的心情的,此刻猶還說:“我父親用他的主觀和武斷誤解了我娘二十年,我從來不曾原諒過他。顧教授您呢,您自忖您是了解我母親的,不但了解,而且還非常理解她,您自忖自己是她人生中難得的知已,怎麼會連她的遺書都認錯?”

再回頭,他對閻東雪說:“東雪,打開箱子,把我娘的東西拿出來。”頓了頓,看顧霄不止麵色慘白,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又說:“送顧教授去省醫吧,他現在應該去醫院。”

從新加坡來的,其中一個助手扶過了顧霄,對閻肇說:“閻先生請放心,我是顧先生的私人醫生,我會照顧他的身體。”

老爺子隨身帶著私人醫生,確實不需要閻肇操心什麼。

此時的閻肇才是咄咄逼人,朝著閻東雪伸出了手。

閻東雪畢竟也怕這個黑臉的哥哥,爽快的打開箱子,把幾份《土地使用證》,以及所謂蘇文的‘遺書’,爽快的交給了閻肇。

偏見使人盲目,盲目讓人自大。

既然顧霄已經知曉了一切,閻肇就不說什麼了。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現在,他們也該看看母親留下的遺物了。

望著熊大炮那輛擦的明光蹭亮的皇冠車駛離,閻衛迫不及待的從閻肇手中接過了幾份《土地使用證》翻了起來。

一個是城裡的清涼寺,還有一個是離鹽關村不遠的龍源寺,再一個就是蓮花庵了,三個地方的土地使用證上,果真簽的是蘇文的名字,龍飛鳳舞,字體跟閻佩衡的一模一樣。

就這,這是蘇文畢生的積蓄留下來的遺產。

它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經濟效益,因為你不可能問菩薩收錢,最後的歸宿也會是自我收藏,或者捐給國家宗教局。

隻有在寺廟麵臨拆遷,或者改建的時候會用得到,但它永遠跟錢無關。

它是一筆永遠無法兌換成錢的財富。

可閻衛回頭看著那座在秋夜,被溫柔的風籠罩著的尼庵,突然之間心裡無比的暖,他有生之年,總算觸摸到了自己的母親,她就像溫柔的秋風,他以為她已無跡可尋,以為她會在天上恨死了他這個不肖子。可此時他才發現她無處不在,擁裹著彷徨,傷心,又落魄,於天地之間一無事處的他。

所以她最終也原諒他了吧,原諒了他這個落魄的,可憐的,在困境中掙紮著求生存的,她的孩子?

不過還有個問題,到底是誰把它給的王戈壁。

王戈壁在首都,蘇文在鹽關村,從來不曾見過麵,至於廟產,更是就連閻肇都不知道,王戈壁從哪兒知道的?

閻衛想了半天,突然抬頭看閻肇,失聲說:“大哥,一定是大哥乾的。”

大哥閻軍是82年出國的,隻有他在那一年回過鹽關村,看這《土地證》的申辦時間,正好是1982年。

會不會當時正好趕上換證,蘇文把自己存的底檔給了閻軍,讓他去換證,閻軍於是帶走了老證,卻把新證給了王戈壁?

見閻肇不語,閻衛歎了口氣說:“大哥要出國,爸一直不同意,不讓他走,是王戈壁幫他找的陶司令員在領事館打的招呼,辦的公派出國。”

閻軍跟王戈壁的關係其實並不大好,而且人很清高,也很自傲,屬於誰都瞧不上的那種人。

但是牽涉到出國問題可就不一定了,當時文革剛剛結束,人們都瘋了一樣的想去美國,閻軍倆口子尤其是,為了能出國,尤其是那筆公派出國的經費,瘋了一樣四處找過關係。

會不會閻軍是為了出國,借花獻佛,把證送給王戈壁的?

廟產是沒什麼收益,可那是蘇文畢生的財富。

閻軍要把它送給王戈壁,那才是真正的不肖之子吧?

閻衛整個人已經在發抖了。

他覺得自己就夠不孝的,沒想到大哥會比自己更狼心狗肺,更沒良心。

相比之下,閻肇要比他冷靜得多:“你先打個電話問問大哥再說吧。”

哪怕大哥一直滯留國外不回來,哪怕他偶爾來信,字裡行間也掩飾不住如今自己已經融入美國,幾個孩子也都已經完全是美式少年的優越性。

但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閻肇就不願意相信證書是閻軍送給王戈壁的。

不過,大哥明知蘇文有廟產,卻不告訴倆小的,也真真是白眼狼行徑了。

大晚上的,月光下,閻衛一下下的打著火,車卻跟隻頹然的老狗似的,咆哮幾聲,又頹然的熄了火。好家夥,這車不止空調壞了,現在連發動都發動不起來了。

閻肇倆口子開車已經走了,閻衛一拳頭捶在方向盤上,罵了句:“他媽的。”

繼而,埋頭在方向盤上,他嗚嗚咽咽的,跟著驟然發動的車聲,哭了起來。

他們就夠慘了吧,不,還有更慘的呢。

周雪琴出寺門的最晚,這會兒公交車都下班了,一個人站在原地,抱臂瑟瑟發抖,就說為了錢,這幫可憐人是多麼的淒慘。

……

倆夫妻回到家,院門是從裡麵反鎖的,陳美蘭伸手欲敲門,閻肇卻示意她不要敲門,往後退兩步,他一腳蹬上牆,躍進了院子,甫一進院,就聽見圓圓的臥室裡,嘰嘰咕咕全是笑聲,閻肇悄悄打開門,示意陳美蘭也儘量放輕腳步,倆人剛走到圓圓的臥室門口,就聽見小旺特意壓低的吹牛聲:“《賭神》就夠好看吧,還有《賭聖》呢,你們以為《賭聖》就夠好看,不,《賭俠》比它還好看……”

不過話音未落,因為陳美蘭咳嗽了一聲報信兒,驚到了小旺。

閻肇在這邊窗戶等,小旺從那邊窗戶鑽了出來,連蹦帶跳,往他臥室裡去了。

陳美蘭拉住欲要往小旺臥室衝的閻肇說:“圓圓剛回來,幾個孩子一起玩一下有什麼?”

“小旺進過錄像廳。”閻肇說。

小孩子進錄像廳可了不得,看點正常片子倒沒啥,就怕錄像廳放毛片。

小旺才十歲,不止自己進錄像廳,聽那口氣,還想帶倆小的進,閻肇的巴掌又怎能不硬?

“這事兒我保證有辦法,你就不要再去打孩子了。”陳美蘭伸手,把閻肇給擋住了。

不就孩子進了個錄像廳嘛,她來解決就行,就不知道閻肇瞎著急個啥。

回到臥室,閻肇把幾份證書丟在了桌子上。

當著人的麵不好提兄弟事非。

所以剛才閻衛一直在提閻軍,但閻肇一言未發。

“會不會真是你大哥送給王戈壁的?”陳美蘭這會兒才試著問。

閻肇說:“換證的程序是,先把證送到派出所,由派出所送到國土局,還有一個可能,證是從國土局被人換掉的。”

在閻肇這兒,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被槍斃了的米德,可能直接從國土局找了關係,證被送到國土局後,米德知道蘇文意識不清,索性沒把證送回來,直接找關係從國土局把證給拿走了。

國土局就是市級領導了,誰那麼大的膽子,敢乾這麼大的事情?

再往大裡說,目前國家才開放了商品樓的建設和賣買,土地按理應該通過招標的方式,給那些想蓋樓的老板們,國土局的人連彆人的《土地使用證》都能隨意出意轉給彆人,膽子再大點,那些亟待出讓的土地,會不會直接被他們暗箱操作,送給他們自己的親戚,家屬們?

以及再往遠裡說,省上,市上,似乎總有幾個領導在往上打小報告,整天盯著閻肇說他的不是。

所以說不定,就是上麵總是盯著他打小報告的那些領導們,把證悄悄拿走的。

用這個思路看,要是能查到是誰悄悄拿的證,就能查出,是誰整天在往上打小報告,變著法子的,在工作中給閻肇穿小鞋了。

“睡覺啊,快睡吧。”陳美蘭拆開閻肇的被窩,拍了拍說。

閻肇剛剛合上幾張證書,回頭看陳美蘭,有點猶豫:“不是你說的,要跟我一起睡?”

“一晚上就可以了,從現在開始咱們各睡各吧。”陳美蘭輕輕拍著被窩說。

閻肇覺得不對:“不行吧,薛鳴放他們我還得再用一段時間。”

不是她說的,想用她的人,就必須陪她睡。

從理智上來說,陳美蘭不應該有更多的情緒,畢竟她隻想跟閻肇湊和著養大孩子,就跟和閻西山和呂靖宇的兩段婚姻一樣,不用對他抱太大的希望。

但前妻的殺傷力太大了。

而且在工作中產生感情幾個字也讓陳美蘭一想起來就混身不適。

要是閻西山或者呂靖宇,她會說一對渣男賤女,愛誰誰,她才不理呢。

可看著閻肇那白裡透粉的,好看的肌肉,再看看他一臉懵懂的表情,陳美蘭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快去自己睡吧,你跟我睡一塊兒不是忍不住?”

閻肇直接抱起另一床被子,扔到櫃子頂上去了,脫到隻剩個背心褲衩,一撩被子鑽了進來,也是一句反問:“既然忍不住,我為什麼還要忍?”

這男人,會不會太不要臉了一點。

而且一臉理直氣壯,就仿佛自己是為了公務,委屈自己,不得不睡她的被窩一樣。

陳美蘭真想揪著他的耳朵,就像圓圓撓小旺一樣,把這貨給撓到滿地找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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