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盈撩開了帷簾一角,往半坡亭望去,那劉家女依舊站在原地。
即便劉家女帶著帷帽,但溫盈也感覺得出來,她一直在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馬車。
這時,一隻手伸了過來,把簾子放下,淡悠悠的道:“不相乾的人,看她作甚?”
溫盈收回了目光,看向麵色寡淡,看不透絲毫心思的沈寒霽。
方才離得遠,她也就是透過窗角遠遠看去,二人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且太遠了,更是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約莫一個時辰前,溫盈在府中與大伯母商議著在她隨行去金月庵之後,關於開鋪子的事情之時,沈寒霽提著天香樓的點心回來了。
他讓她在他換衣裳的時候,先吃一些墊一墊肚子,一會與他去一個地方。
溫盈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與大伯母吃了好些點心才與他出門的。
直到下馬車的時候,他才與她說要見一個人,見的人是劉家女。
隻說了這一句話就走了。她隻能遠遠看著,壓根不知道她們說的是什麼。
“為什麼要把我帶來見劉家女?”而且還讓她在馬車上先待著。
沈寒霽白衣墨發,端坐在馬車之中,神色溫雅淡然的看向溫盈。
溫盈似乎隱約有了答案,不確定的試探著問:“可是為了避嫌?”
沈寒霽璨然笑道:“還是你懂我。”
溫盈:“……”
他繼而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我一個成了婚的男子,私下見麵,總該有所不適。你也在,倒少了許多的麻煩。”
溫盈思索了一下,也覺得他說得有理。隨而輕聲說:“便是沒看到她的神色,但我還是感覺得出來,她似乎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沈寒霽隻是看著溫潤如玉罷了,若是他真的有心去摧毀一個人的情緒,多的是法子。
沈寒霽漫聲道:“不相乾的人,在意她的情緒做什麼?”
說著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忽然皺了皺眉,且還用手壓了壓受傷那隻手的手背。
溫盈一怔,把劉家女的事情放在了一邊:“可是傷口又疼了”
沈寒霽輕點了點頭。
溫盈傾身上前,放輕力度地捧上他的手臂,捋開他的兩層衣袖。
看到了傷口上的紗布微微被濃水所染黃,秀眉緊皺。
沈寒霽在她耳邊放輕了聲音,道:“若不然,我便裝病,或者真病了,讓你留在侯府照顧我?”
溫盈抬起頭,皺著眉頭看了眼他,也沒說什麼,而是幫他把衣袖拉了下來,朝著外邊趕馬車的小廝吩咐道:“去回春醫館。”
沈寒霽“嗯?”了一聲,隨即道:“阿盈你忘了我也會醫術?這些小問題倒不必麻煩去一趟醫館。”
溫盈卻是道:“夫君是會醫術,但這傷口怎不見好,還越發嚴重了?”
沈寒霽微微聳肩,淡然的道:“許是傷口過深了,所以恢複得慢。”
溫盈不懂醫術,也沒看見過誰傷過這麼深的一個傷口,但總覺得這麼久還在惡化,是不正常的,所以對他的話也隻是半信半疑。
“還是去看看的來得穩妥一些。”
沈寒霽笑了笑,也沒有再與她多做解釋。
差不多半個時辰後,才到醫館。
金大夫看到沈寒霽,微微愣了一下:“沈公子,許久不見。”
溫盈在一旁,聽到這“許久不見”,下意識的看了眼身旁的沈寒霽。
她記得不久前,他與她說過助眠的藥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過兩日會去尋金大夫再重新琢磨一下新的藥。
如今聽來,應該是沒有來。
溫盈與金大夫解釋道:“夫君的手臂受了傷,約莫有半個多月了,但卻遲遲不見好,所以才來看看的。”
金大夫點了點頭,隨即把他們請上了二樓的樓閣,再讓藥童準備熱茶上來。
閣樓上,金大夫解開了紗布,看到有些化膿的傷口,再詫異的抬起頭看向沈寒霽。
那眼神似乎是在說——你不是也會醫術嗎,怎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了?
溫盈注視著沈寒霽的傷口,倒是沒有注意到金大夫的眼神。
沈寒霽對上金大夫的視線,微微一笑。隨即斂眸看了眼本該逐漸恢複,但現在卻化膿的傷口。
有時候溫盈看著他的目光,無波無瀾,似乎什麼都挑動不了她的情感,他也隻能另辟蹊徑的引起她對他的情緒波動。
例如苦肉計。
沈寒霽會算計旁人,算計旁人的時候又能舍得把自己也算計進去。
“金大夫,我夫君的傷口怎麼回事?”溫盈抬眸詢問。
金大夫按下心中疑惑,道:“得想把餘膿弄乾淨,若是再任由這麼下去,這半條手臂指不定會廢了。”
聞言,溫盈臉色變了變,急道:“那趕緊清理!”
金大夫點頭。
適時藥童送上了茶水,金大夫再讓小童去準備刀和火,酒,還有水,紗布等。
等東西送上來了,金大夫與溫盈道:“娘子還是到外邊等著吧,這清理傷口會讓人略有不適。”
溫盈看向了沈寒霽。他輕點了點頭,聲音溫和道:“便出去等著吧,若是無聊,也可到附近逛一逛,約莫……”頓了頓,似乎不知要多長時間,便看向了金大夫。
金大夫接口道:“約莫小半個時辰就能弄好。”
溫盈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門外。
屋內隻剩下金大夫,和幫忙的藥童。
金大夫這才問出了口:“沈公子的傷已經半個多月了,理應逐漸愈合了才是呀,怎會惡化成現在化膿的程度?”
沈寒霽淡淡的道:“傷口沾了水,莫要與我娘子說。”
金大夫感到愕然。
沾了水,有什麼不能與娘子說的?’
約莫有兩個可能,一是怕娘子擔心,怕自己的不小心被責怪。二是故意的。
金大夫雖然不了解沈寒霽,但他給人的感覺便是謹慎可靠,絕對不可能這般的不小心。
想到這裡,金大夫有了個荒唐的想法——他是故意的?
可為什麼呢?就不怕真的殘廢了?
沈寒霽倚靠著椅背,受傷的手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是個能隱忍的,明明傷口那樣,卻半點也不見痛色,反而是輕描淡寫的道:“傷口我心裡有數,原本我也打算過兩日來醫館處理傷口的。”
過兩日,溫盈也該去金月庵了。
金大夫嘴角微抽,實在不明白他什麼心思,也知不便多打聽,所以開始準備。
處理傷口,需得剜去腐肉。
讓沈寒霽酒服麻沸散後,等他昏睡隨而開始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後,金大夫和藥童才從屋中出來,他與溫盈道:“沈公子用了麻沸散,估摸著還要小半個時辰才能醒。”
溫盈點了點頭,進了屋中。
沈寒霽躺在竹椅上,雙眼緊閉,臉色有些發白。
金大夫說他得小半個時辰才能醒過來,溫盈便坐在一旁等著。
同時思索著今日與大大伯母說的事情。
如今大家夥都知道了溫盈有了鋪子,倒也不必特意隱瞞。胭脂來源便直接從北街鋪子的作坊直接進,倒也不必擔心貨源。
她過兩日得離開金都三個月,哪怕沈寒霽說能讓她早些回來,可她還是得做好待三個月的準備。
鋪子如今在了手上,倒也不急著開張。隻是還得想一下有什麼法子能讓鋪子一開張,生意便能好起來的法子。
不然那麼多的胭脂鋪子,憑什麼人家就一定要來你的鋪子買胭脂水粉?
溫盈正思索間,一旁睡在竹椅上的沈寒霽忽然傳來極為壓抑的喘息聲,溫盈回過神來,忙轉頭看向他,隻見他神色緊繃,臉上和脖子上皆沁出了一層薄汗。
額頭,脖子青筋凸顯。
溫盈一怔。這副模樣,她先前見過兩回了。
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麼了。
眼看著他手就要抓著把手使力,溫盈忙握住了他受傷的手。
許是因麻沸散的藥效還未過他抓得並不是太用力,溫盈急著朝著外邊喊了幾聲:“金大夫,金大夫!”
聽到了喊聲,樓下的金大夫匆匆的跑了上來,推門進來便疾步走了過來。
“我夫君這是怎麼了?”
金大夫才走過來,原本不對勁的沈寒霽卻是逐漸安定了下來,受傷的手微微用力握緊了溫盈的手。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放鬆了下來。
金大夫查看了一番,隨後鬆了一口氣,脫口道:“隻是被夢魘住了,一會便好。”
“被夢魘住了?”
金大夫一怔,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隨即看向沈娘子,麵色為難的道:“娘子還是問沈公子吧。”
溫盈想起了沈寒霽的難眠症,再聯想到這事,便問:“我夫君其實並沒有難眠症,對不對,金大夫?”
金大夫沉默了片刻,看了眼已然平靜的沈寒霽,思索了半晌,才道:“老夫知道的也有限,隻知道沈公子平日偶爾會被夢所魘,而就寢時臥榻之側若是有人,更容易被夢所魘,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多年了。至於什麼樣的夢,老夫也不知道。”
又看了眼沈寒霽,語重心長的道:“畢竟人都是需要睡眠的,若是長期處於一種緊繃,且睡眠不足的狀態,恐會危及身體,有所損害身體。”默了默,又勸道:“若是娘子有心,便多勸勸沈公子,讓他尋一個人,把夢魘到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或許會有所改善。”
溫盈聞言,看向睡夢中還緊蹙著眉頭的沈寒霽。
確實,他不允許自己有什麼缺點,若是這是一個缺點的話,他誰都不會說出來,隻會想著自己扛,或者自己來解決。
其實他誰都不信。
金大夫歎了一息,說他估摸著一刻後就能醒來後,便退出了屋子。
把金大夫送出去後,溫盈坐在一旁看了眼沈寒霽,再回想了方才金大夫所言——就寢時,臥榻之側若是有人,容易被夢所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