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後,芙華讓婢女退了出去,才與溫盈道:“方才我陪著幼儂,等她睡著後,太子殿下便喚了我過去,說了今日發生的事。”
溫盈:“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怎會扯到賜婚和清譽的話題上。”
顧芙華點頭:“今日一直尋不到公主,是因她被受傷的刺客挾持到了瀑布後的山洞中。聽到刺客嫌她吵鬨要打她的時候,她慌亂之下拔了發髻上的簪子,一下就刺穿了刺客的脖子,因此得以自救。可因瀑布聲掩蓋住了彆人的呼喊聲,她聽不到聲音,更看不清外邊是什麼情況,也不敢跳下山洞,所以隻敢躲在山洞中。”
溫盈聽到這,似乎明白了些什麼,麵色複雜的接道:“是表兄進去救下的她,而進入瀑布,難免會被水流衝刷,濕了衣裳……”
溫盈說到這裡,意有所指的看向了顧芙華。在看到顧芙華點頭的時候,什麼都明白了。
——表兄看到了金枝玉葉公主衣衫不整的模樣。
顧芙華安慰她:“雖我不了解沈娘子的表兄,但我聽到太子殿下提起靳評事時,頗有幾分讚賞,所以沈娘子不必太過擔憂,皇上定然會賜婚的。”
溫盈聞言,垂下眼眸。若真是如此,她也不知道為表兄喜還是憂。
表兄有一顆為民之心。本就有才能,不用依靠有權勢的嶽家,他日也能登上高處為民謀福,大展抱負。
而皇家規矩多,也不知做了駙馬之後,會不會對他的抱負有所影響。
沉默了片刻,溫盈才抬起頭詢問:“公主殿下情況如何?”
芙華緩緩道:“除了磕破了手心,倒也沒受到其他的傷害,可能因為殺了刺客,現在整個人都有些顫抖不安。”
“可她又比我們想象得要堅強得多。回來的時候沒有哭,隻誠實的說她殺死了一個壞人,有些緩不過神來。我們擔心她,她反倒還安慰我說,她明天就能好了。”
七公主的反應,也出乎了溫盈的意料。七公主膽小歸膽小,但卻是個堅強的。
又說了一會話後,外邊傳來芙華婢女的聲音:“姑娘,沈大人過來尋沈娘子了。”
顧芙華了然一笑,隨而道:“沈娘子和沈三郎當真是恩愛,還沒說幾句話呢,就來接你了。”
溫盈並未被她調侃得羞澀,隻溫婉一笑,隨而起身:“那我便先回去了。”
顧芙華點了點頭,目送她出了帳篷。
看著溫盈出了帳篷後,芙華臉上的笑意才淡了下來,從而露出了幾分羨慕之色。
在帳篷中坐了許久後,對於是否做太子妃一事,她心裡更是有了計較。
想通想透徹後,便出了自己帳篷,繼而又去了太子的帳篷。
*
現在營中的人都知道了沈寒霽的身份,也沒有再以看“奸夫”的目光來瞧他了。
可要知道今日在山上之時,那二十來個將士看見這永寧侯府的三娘子與一個將士抱在一塊的時候,眼珠子都差些掉到地上了。
都在想到底是什麼樣了不得的人物,竟敢撬永寧侯府沈三爺的牆角。
還撬得如此的光明正大,竟然敢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抱了沈三爺的娘子。
可後來回到營地之後,才知道——哦,原來人家是自己撬自己的牆角。
沈寒霽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小心謹慎的進出溫盈的帳篷了,而是進出得正大光明。
回了帳篷後,溫盈才與他說了表兄和七公主的事情。
沈寒霽雖未在太子那裡聽到後續,但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一些,所以並沒有太驚訝。
“以你表兄的才能與為人,皇上也是欣賞的,所以定是賜婚的,如此也是彆無他法了,隻能迎娶公主。”
溫盈想了想,又道:“不過七公主不像旁的貴女,她雖為公主,卻沒有公主的架子。天真善良,性子純良,且生得美豔動人,若是與表兄在一塊,倒也是良配。”
沈寒霽微微挑眉,微微傾身,在她耳邊輕聲道:“雖身為公主,可就不怕你家的那姨母嫌棄公主癡傻?”
溫盈聽聞“癡傻”二字,皺緊了眉頭,抿著唇看他。
沈寒霽被她瞪了一眼,才輕笑了一聲,拉著她到床邊坐了下來。
他似乎看透了一切的說道:“所謂癡傻,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七公主的情況,在醫書上可稱為離魂症,實則是不記得發生禍端之前的任何事了。”
“八歲的小姑娘已然懂事,可她跌落了階梯後,一覺醒來後卻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不識雙親,一切都陌生得可怕,膽子自然就小了。而旁人說的癡傻,不過是她不愛說話,終日發呆,不過是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誰,以前又發生過什麼事罷了。”
聽了沈寒霽這麼一說,溫盈覺得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夫君怎麼會這般了解七公主這種症狀的?”
沈寒霽淡淡的笑了笑:“十六七歲遊學的時候,遇見過這樣的人,阿盈你也知我好學好知的性子,自然會了解一番。”
溫盈點了點頭,隨而問:“這種離魂症可有醫治的法子?”
沈寒霽微微搖頭:“此症無藥可治,有人一生都不會記起往事,有的人忽然一覺醒來便會記起,所以說這離魂症很是玄乎,誰都說不準何時恢複。”
聞言,溫盈陷入思索,半晌後,才道:“雖然沒有醫治的法子,那也可以說明七公主是正常的,不許再說她癡傻了。”
沈寒霽一哂,溫潤道:“依你,往後不說便是了。”
溫盈“嗯”了一聲,想起他受了傷,便沒有與他繼續說旁的,而是勸道:“夫君先休息一會,我去看看蓉兒,再去端些吃的過來。”
沈寒霽點了點頭,在她執意讓他先躺下再出去,他便脫了外衫,趴了下來。
溫盈囑咐了聲“莫要亂動”後,便出了帳篷。
去看了眼蓉兒,見她沒有發高熱,也就鬆了一口氣。
許是知曉溫盈的兩個婢女都受傷了,芙華便安排了一個婢女來幫忙照看。
溫盈去前邊端了吃食,順道讓人盛了熱水到帳篷中。
等她回到帳篷的時候,已經是一刻多之後的事了。
溫盈正要去喚床上的沈寒霽吃些東西才休息時,可卻發現方才麵色無異,像是沒有受傷一樣的沈寒霽,現下卻是臉色通紅,神誌不清地趴在了床上。
一模額頭,燙得嚇人,喊也喊不醒。
溫盈想起半個時辰前,去太子營帳的前一刻,他的體溫就好似比平時要高一些。可他表現得太正常了,正常到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實狀況。
他竟然撐到了現在,昏迷之後才露出端倪!
溫盈急得立即去喊了太醫。
太醫來了之後,看了眼他肩胛處的傷,又看了眼他那才恢複得六七成的手傷。
皺著眉頭道:“沈司直這事不要命了麼?這手上的傷還沒好透,肩膀後又受了傷,明明是個文臣,怎就傷得像外邊的將士一樣?”
溫盈聞言,目光落再沈寒霽的身上。
曾經夢裡的沈寒霽,讓她心寒,讓她感覺到了夢中自己的絕望。可現下,夢外的沈寒霽,卻讓她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好像,是非常不一樣的兩個人。
夢裡邊的那個沈寒霽,是由裡而外的涼薄,冷情,讓人觸不可及的。
但現在的沈寒霽卻忽然讓她感覺到了是有七情六欲的,是有血有肉,是鮮活的。
或許現在談不上什麼愛不愛的,可要是以普通對親人,朋友的喜歡來說。
——她不喜歡夢裡邊的那個沈寒霽,可她卻是有七八分喜歡眼前的沈寒霽的。
沈寒霽雙手緊緊抓著床頭的被褥,額頭冒著冷汗,額頭脖子的青筋突顯。
一旁的太醫一愣,有些錯愕:“這忽然是怎了?”
瞬間回過身來,看到沈寒霽的樣子,便知道他是被夢魘住了,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坐在了床邊。
握住了他後,沈寒霽才稍稍平緩。溫盈暗暗的呼了一口氣,轉而看向太醫。
“估摸著因今日在山上看到我差些喪命,所以昏睡也不安穩。”溫盈尋了個理由應付。
沈寒霽不想讓旁人知道他有夢魘症,她肯定會在外人的麵前保守。
太醫也沒多疑,隻在心底感歎夫妻二人的感情好。
隨而囑咐了一下今晚要注意的事項。說發了高熱,得有人一宿守在其身旁,給他敷額頭,擦身子,再喂些溫水。
溫盈把太醫囑咐的事情一一記下。
待太醫走了之後,溫盈看了眼緊緊抓住她的手。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伸出手在他的發頂上輕輕地撫摸著。
雖不知道他的夢魘是什麼,但這樣應當能安撫一下他吧?
至少,在她對她母親不多的記憶之中,她做過噩夢,驚醒之後,她母親便是這樣安撫她的。
摸摸她的腦袋,拍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說一句:“沒事了,彆怕,娘會陪著你的。”
可沈寒霽又不是什麼五六歲的孩童,且那麼堅強的一個人,這些哄小孩子的把戲怎麼可能對他有用?
可輕輕撫摸著頭發,沈寒霽顯然緩和了許多。溫盈繼而又猶豫半晌後,收回了手。
掌心輕輕落在他的背上,輕拍著。
再而俯下身子,附到了他的耳邊,聲音輕輕柔柔的道:“沒事了,彆怕,我會陪在夫君身旁的。”
這輕軟溫柔的聲音落入沈寒霽的耳中,即便是在夢中,也清晰的聽到了。
再看夢中眼前死狀慘烈的溫盈,一瞬間,幻象猶如煙霧一樣逐漸消失了。
即便是做過無數次的夢,可永遠沒有誰能習慣得了至愛至親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卻是無能為力。
除非是冷漠涼薄,沒心沒肺的人,才會習慣,才會無所畏懼。
但顯然,他還未到這個地步。
但這一次,也是第一次沒有被這噩夢驚醒,噩夢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感覺到了身旁的溫盈。
手不自覺的收緊,且在昏睡之中,薄唇微張,低啞悠長的喚了一聲“阿盈……”
溫盈聽到他喊自己,有一瞬間以為他醒了,可仔細一看,他並未醒來。
雖然並未醒來,可看到他平靜下來後,她也就暗暗呼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哄孩子的法子,對他還是非常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