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曉菱沒有理會奶奶,而是將那封退回來的信舉到了媽媽麵前:“媽,我爸給外婆寫的信退回來了,不會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吧?外婆那裡怎麼會查無此人呢?”
徐寒梅卻一臉的不以為意。
“你外婆搬回到鄉下你二舅家去住了,城裡可不就查無此人了嘛。你外婆說的晚,等我知道再寫信告訴你爸的時候,你爸爸信已經寄出去了。快打開看看,看裡麵的錢還在不在了?”
聽了媽媽的話,薑曉菱連忙將信撕開,打開信封往裡麵瞅了一眼,然後從裡麵抽出了十元錢。
徐寒梅看了一眼,說:“你拿進去放到抽屜裡去。”
薑曉菱答應著,把錢拿到了爸媽臥室。
再出來時,包裹已經被打開了。爸爸寄回來的東西攤了一桌子。
她湊近了才看到,有一袋曬乾了的紅薯乾,一把不知道是什麼的乾菜,一小袋糙米,一包玉米麵,還有一卷壓得極結實的棉花。
奶奶看著那一堆吃的,高興的就差沒念佛了。而媽媽則拿著那一卷棉花,眉毛眼睛裡都帶著笑意。
看到她出來,老太太衝她招了招手,伸手從袋子裡捏了一小塊兒紅薯乾塞到了她的嘴裡。
“甜吧?這是蒸熟了曬的,過年你們有零嘴吃了。”
薑曉菱咀嚼了兩下,隻覺得那紅薯乾韌韌的,甜甜的,很有嚼頭,確實好吃。於是笑著衝奶奶點了點頭。
然後問道:“小河他們呢?”
薑老太太用手指了指門口:“在謝壯他們家呢。這算是有好朋友了,天天也不著家了,野得很,”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任誰都能看得出,老太太對此很是滿意。
家裡的小孩兒能這麼快就適應環境,還能有了自己的小夥伴,任何一個大人,都會覺得放心很多。
薑曉菱沒有再糾結這事,而是順手拿起了爸爸放在包裹裡一起寄來的字條看了看。
“爸要到過年前才能回來呀?”她驚訝的問道。
“可不是?”徐寒梅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那煤城離咱們這兒有多遠,怎麼用這麼長時間啊?”
薑立南在信裡說,東西是他用糧票換的。原本是想自己帶回來的,結果路上的時候收到廠裡彆的司機給他帶的信兒,讓他轉道去一趟煤城,拉點焦炭回來。
這一來一回,最少也得半個月,所以他隻能先把東西用包裹給寄回來了。
他在信裡寫,說自己這次出來,廠子裡補貼的糧票還有路上的夥食費他都帶上了,應該還能再換一些吃的回去。讓家裡不要擔心,也不用省,該怎麼吃就怎麼吃。彆在吃食上克扣自己。
在信的末尾,薑立南又說道,讓徐寒梅用那些棉花給邵彥成做一個棉襖。說他到現在穿的還是之前當兵時候發的軍用線衣。
他們師徒倆也沒人會做衣服,邵彥成也不願意麻煩彆人。
那線衣他穿了好些年了,早就磨得不暖和了,讓徐寒梅年前一定給他做出來一套。
看到這兒,薑曉菱忽然叫了一聲:“呀,我忘了問染色的事兒了!”
徐寒梅斜睨了她一眼:“指望你?我就知道指望不上!我已經跟你封阿姨說好了,等我把手套拆完,讓她拿他們紡織廠幫我染染。咱也不占公家便宜,到時候咱掏染料的錢。”
說到這兒,徐寒梅感歎道:“你們封阿姨人真好。她今天還跟我說了,說過年前紡織廠會處理一批瑕疵布,到時候她會想辦法幫咱家也弄一點回來。哎,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人家了。”
封阿姨人是好,這一點薑曉菱一直都知道的。
要知道,上輩子父母的關係後來處的很僵,奶奶去世這件事一直是隔在他們中間的厚厚的一堵牆。
除了必須要交待的事兒,兩個人一天一天的不說話。
加上媽媽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爸爸也不可能把這事兒委托給她。
所以,即使邵彥成是爸爸的徒弟,可那時候,他的毛衣,還有棉襖都是封阿姨給做的。
封阿姨家自己有三個兒子,謝伯伯還忙,家裡連個幫她打下手的人都沒有。
她又在紡織廠上班,天天三班倒,薑曉菱到現在都想不出來,她到底都是在哪裡擠出來的時間,照顧了周圍這麼多人?
她是在二十歲那年,父母都去世之後,由封阿姨牽線嫁給的邵彥成。
結婚之後她翻看男人的衣櫃,從針線上看,發現但凡能見人一點的衣服都是封阿姨給做的。
說起來,上輩子,他們一家欠封阿姨一家太多了。
想到這兒,她又想起了自己店鋪裡的高粱飴糖。
那東西,反正已經在強子哥那裡過了明路,也沒有再遮掩的必要了。
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拿出來,給家裡的三個小家夥吃一點,也給封阿姨,還有美芳家送一點過去。
一來感謝人家這段時間對自己家的幫助,再來,也給弟弟妹妹們甜甜嘴兒。
自從用一塊兒石頭換來了足足十二袋麵粉之後,雖然薑曉菱一時間還沒有想到合理的方法能把東西拿出來,可是她現在有膽子,不害怕了。
她知道,無論以後出現什麼困難,至少她能夠保證自己一家子不餓肚子。
在這樣的時候,能吃飽比什麼都重要。
她正準備去裡屋去糖,卻聽到媽媽又繼續說道:“哎,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你爸。他這個人有時候做事都不過腦子,你們說,他怎麼能幫著人家彥成管錢呢?再說是徒弟,那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親生的,成年了的兒子,也沒有當爹的給管著錢的。”
徐寒梅這話聽得薑曉菱和老太太全都大吃一驚。
這事兒,薑曉菱是真的不知道。
而薑老太太也被兒媳婦說得這番話給嚇著了:“怎麼回事?立南可不能學過去的那些壞毛病啊!怎麼能拿徒弟的錢呢?”
很顯然,老人家是想到了過去的手藝人,當師傅的貪圖徒弟們的孝敬,把人家的錢給昧了的事兒了。
“奶,怎麼可能?我爸就不是那種人!”薑曉菱頓時就不樂意了。
“嗐,媽,你想哪兒去了?”徐寒梅也不願意了。
“立南是你生的,他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他怎麼會乾那種事?”
說到這兒,她歎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怪立南。他跟我說,彥成那孩子從小就是個沒什麼人管的,天天一個人吃飽不餓,對錢這事兒沒一點概念。
他是轉業軍人,到廠子裡套改工資的時候就比普通工人高一級,錢拿的比他同齡的那些小年輕一個月要多差不多十塊錢了。
他一個人吃飽不餓,又不抽煙不喝酒,可那天立南問了一下,才知道他工作三四年了,居然一分錢沒存住!”
“哎呦這倒黴孩子!”
薑老太太氣得用手在胸口用力的錘了捶,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把錢都乾嘛了?!”
“能乾嘛?撒出去了唄。誰找他借錢他都借,借了也不說還的事兒。人家還了他就接著,不還也不要。再有點錢就全送給了書店。立南說,他家的書比張工家的都要多了!”
“拿回來,拿回來。這錢是得給他拿回來存著。”
這段時間的接觸,老太太對邵彥成是真喜歡。又因為他和自己兒子有師徒關係,就更是把他當做了自己家的孫輩。
要不然,剛才在知道他一點錢沒存住,也不至於氣成那樣。
“寒梅,你也彆讓立南幫他存了,男人能存住個什麼?你把錢要回來,幫那孩子盯著點兒。他今年有二十了吧?”
“立南說都二十一了。”
“那更得存了啊!”
老太太氣得猛地一拍大腿:“再不存,他拿什麼錢娶媳婦?就說現在新社會不講究那麼多了,可衣服被子,家裡吃的用的,哪一樣不花錢?
你把錢拿著,什麼時候遇到合適的東西,都得開始置辦了。”
“是。過幾天封嫂子讓我跟她去廠裡挑布的時候,我也幫彥成挑點。哪怕存點貨,留著將來給新媳婦做衣服呢!”
……
薑曉菱坐在那兒,聽著媽媽和奶奶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都已經商量到結婚的時候,要給邵彥成做什麼樣的新衣服,是選藍色還是灰色了?
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亂叫。
這也是上輩子沒有發生過的。
上輩子爸爸去世後她接了班兒,可是卻是從學徒工的工資拿起的。
比起爸爸那肯定是差了好大一截。
媽媽沒工作,生病吃藥也沒人報銷,小河還要上學。家裡的開銷邵彥成沒少往裡麵貼補。
他們兩個結婚,是在媽媽剛剛去世沒有多久的時候。誰也沒有那個心思去走什麼形式。
不過就是把兩個人的鋪蓋搬到了一起,然後給家屬院裡熟悉的人家送了點喜糖。連酒都沒請大家喝一杯。
更不存在做多少床被子,買多少身衣服的事兒。
這會兒聽媽媽和奶奶的話,聽得她心裡一陣陣咯噔——她的親媽和親奶,這是準備給自己男人再娶個媳婦回來了?
想到這兒,薑曉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的伸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敲了敲,將這個略顯詭異的想法給敲了下去。
看到她這個動作,徐寒梅擔心的問:“怎麼了這是?頭疼了?是不是出去跑了一圈,凍感冒了?要不你進屋先歇會兒,等待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聽兒媳婦這麼說,薑老太太也連連點頭:“去歇歇。哎呀寧林這地方,比咱家冷太多了。小孩子是要吃不消的呀。”
薑曉菱無奈的望向媽媽和奶奶:“我沒事,我就是想起來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了。”
“什麼事?”兩個人一起問道。
“之前我去辦轉學手續的時候,我們老師給了我一包糖。回家之後家裡一亂我也忘了說了,昨天晚上才想起來。”
薑曉菱說著,直接進屋從店鋪裡將那包糖拿了出來,倒在了一個乾淨的布袋裡。
看到那些糖,薑老太太驚訝地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誰給你的?怎麼會給你這麼多?這,這得好貴的呀!”
而徐寒梅望著那些糖,眼圈卻忽然隱隱的有點發紅。
她歎了口氣,看向薑曉菱,低聲問道:“是陳老師給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