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意識裡,那人參是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過去的地主老財家裡也沒幾個人能吃得起這個。
他沒病沒災的一個大男人,吃這,不是浪費材料嗎?!
這姑娘,這真的是!
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反正也煮了,你不喝放的時間長了藥效也沒了。等你再拿回去就跟白水一樣,你看著辦。”
薑曉菱早就想到父親會跟她來這一招,所以才沒有提前跟家裡人說。
她隻是把孫女專門交待的那個什麼西洋參含片交給了媽媽,隻說是幫爸爸保養身體的,至於是什麼,提都沒提。
剛才如果不是看爸爸一副要吐的模樣,她也不會脫口而出。
至於到底是什麼西洋參還是人參,在薑曉菱的心裡,都是沒差彆的。
看女兒這樣一副賴皮樣,薑立南也是頭疼。
他又看了一眼手裡的水壺,遲疑道:“不能放?”
“肯定不能放!你看哪種中藥,煮出來不是馬上讓病人喝下去的?放放就沒有療效了!”
“我才不是病人!”薑立南又不樂意了。
“有病治病,沒病養身。你喝不喝吧!”薑曉菱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看到女兒這副模樣,薑立南也是真的沒轍。
他無奈的重新打開了水壺,小小的抿了一口,喝得齜牙咧嘴的。
那樣子,跟喝下去的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樣。
薑曉菱也不去看爸爸那份掙紮的表情,心裡是打定了主意,這茶以後每天都會給他煮。
然後她將目光又投向了邵彥成。
邵彥成還沒有來得及打開水壺的時候,就聽到薑曉菱蹦出來一句:“那是人參!”
嚇得他手一哆嗦,連壺蓋都沒敢擰。
看到她看向自己,邵彥成直接將水壺重新遞了回去:“我不喝,你喝了吧。”
語氣極為堅定。
薑曉菱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爸,沒事我給你燉什麼人參?喝你的,不一樣。”
聽到女兒這話,薑立南撲哧一笑,眼中閃過了一抹得意,隻覺得那藥湯子喝到嘴裡的滋味,都變得好喝了很多。
而邵彥成也不生氣,反倒覺得的心裡踏實了。
他擰開了水壺蓋,先小心翼翼的聞了聞,頓時一股說不出的濃香從壺中傳了出來,讓他忍不住下意識的又多吸了一口氣。
他再次抬眼看向薑曉菱。
薑曉菱這會兒也懶得解釋,生怕他也和爸爸一樣,再和自己推拒一番。
到時候磨蹭的時間長了,去食堂吃飯的人們回來,再看見就不好了。
所以,她乾脆一瞪眼睛,如上輩子般,命令道:“喝!”
邵彥成好脾氣,被她這麼指使也不在意,端起水壺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茶一入口,邵彥成隻覺得自己四肢百骸,每一個毛孔都舒展了開來。
他忍不住下意識的就發出了滿足的“嗯”聲。
聲音一出口,不由得整個臉都紅了。
“好喝嗎?什麼味道?”
看徒弟一臉享受到無以複加的表情,薑立南好奇極了。
忍不住湊過頭來問道。
邵彥成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回答:“好喝,甜,香。”
說完再次看向薑曉菱:“這是什麼?”
“奶茶。紅茶煮水,然後濾除茶葉,放入牛奶和糖。”薑曉菱簡單的說道。
可這話,聽在兩個大男人的心裡,卻讓他們一陣肉緊。
茶葉啊!
現在的茶葉多難得,彆說茶葉了,能弄到一點茶梗,大家都跟寶貝一樣,不喝到完全沒了顏色都舍不得丟。
更彆說還要加牛奶和白糖。
哪一樣都是了不得的好東西!
看出了他們的想法,薑曉菱解釋道:“茶葉沒扔,濾出來的還留在家裡,能繼續泡水喝。至於牛奶和糖,吃到肚子裡就不算浪費。”
這話說的,即便在場的兩個人心裡並不同意,卻也沒什麼可說的。
按理說,中午機械廠也是有休息時間的。
可活兒積攢的多,平時師徒倆都是隨便去食堂弄口吃的糊弄糊弄肚子,就回來接著乾活了。
可今天,這麼美美的吃了一頓飽飯之後,誰也不想動彈,所以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休息。
薑立南喝完參湯,擦了擦嘴站了起來:“我出去轉轉,彥成,你慢慢吃。”
雖然話是這麼說,可誰都能聽得出來,他這是給兩個小輩留出說私房話的空間。
薑曉菱還沒感覺到怎麼樣呢,邵彥成的耳廓就已經紅的不能看了。
他快速的將水壺裡的奶茶喝乾淨,然後說:“明天不用送這個了,我不喝。”
薑曉菱沒有理會,將空了的碗碟,還有水壺全都收拾好,放進了自己帶來的竹籃裡。
她看了看外麵,覺得還有點時間,就趕緊對男人說道:“邵彥成,我有點事兒也要跟你說。”
邵彥成點了點頭:“你說。”
“我前段時間做了個夢,一個非常清晰的夢……”
薑曉菱將之前從兒子那裡聽說的,關於謝強被騙,然後被抓的事兒全都跟男人說了一遍。
隻除了沒有揭破他們兩個人那時候已經成親,並且已經有了孩子這樣的關係。
邵彥成開始聽到薑曉菱說做了一個夢的時候,還沒有太放在心上。
結果聽她越說越真,最後連時間,地點,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都說得明明白白之後,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了。
待薑曉菱全部說完之後,他才問道:“這是你在那個夢裡夢到的?”
薑曉菱微怔,然後立刻就明白了邵彥成的意思,他是覺得自己那個黑匣子的夢神奇無比。
所以就將一切他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和解釋的真相都歸結到了那個夢裡。
隻有說跟那個夢有關,他就會相信這一切都會發生。
於是她點了點頭:“是,我就是在那個房子裡做的夢。”
於是邵彥成的神色更加嚴峻了起來。
他想了想,說:“我儘力去勸一勸謝強。你說的沒錯,技術科的工作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隻是……”
他沉吟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隻是人各有誌,這工作也不是適合每一個人的。我可以想辦法讓謝強來試試,但最後他願不願意乾,還有能不能競爭的上,這都未可知。”
“我知道。”薑曉菱連忙點了點頭:“能儘的努力,咱們努力一把,至於最後怎麼樣,這個得看天意。反正我覺得,隻要有我們盯著,強子哥就不會走那樣的歪路。”
“嗯。”邵彥成也點頭稱是。
說完這件事,薑曉菱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準備離開,這時候邵彥成又忽然問道:“你還夢到了什麼?”
“你是指?”薑曉菱轉頭看他。
“你都能夢到謝強是在八十年代出的事,那之前呢?之前這十幾年,你有沒有看到一點什麼?”邵彥成的語氣裡充滿了探尋。
薑曉菱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想了一下,點了點頭:“看到了一點。”
“有什麼?”邵彥成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
“看到了在後麵的日子,你會成為機械廠的總工程師,也就是接替了張伯伯現在的位置。”
邵彥成的眼神裡快速的閃過了一絲錯愕,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薑曉菱不樂意了。
“你那麼能乾,又那麼聰明,還能吃苦。咱機械廠比你強的有幾個?我就覺得有可能。不是有可能,是肯定能行!”
聽了這話,邵彥成的唇角露出了一抹遮掩不住的笑意,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那是!”薑曉菱笑了:“我對你可是有信心極了。”
邵彥成望向她的眸光變得更加的溫暖了。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薑曉菱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她清了清嗓子,主動往下麵繼續說道:“我還夢見這場運動……長不了。”
這幾個字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即便邵彥成就坐在她的旁邊,也隻是勉強能聽到。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嚇了一大跳!
連忙站起來往小屋的外麵看了看,直到確定再沒有第三個人,才重新坐下來,責備的看向她低斥道:“彆瞎說!不該說的話彆說!”
“是你問的。”薑曉菱咬了咬嘴唇。
同時將頭更傾向於他,用更小的聲音說道:“我沒騙你,我真的夢到了,這場運動持續不了太久,也就是個七-八年吧,一定會結束的。你信我!”
邵彥成被她這種大不韙的話給徹底驚呆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直過了大概得有一分鐘之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問:“那之後,世道會變成什麼樣?”
因為太過於緊張,他的聲音發緊,手更是下意識的握成了拳。
薑曉菱當然理解他此刻的震驚和期待,這樣的感受她曾經也是親身經曆過的。
她望著邵彥成,目光熠熠:“之後我們的國家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富強。人們的生活水平和國家地位也會越來越高。每個人都能夠挺直腰杆,再也不用向象在這樣,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乾。說個話都要提防隔牆有耳。”
她用手拍了拍竹籃:“像這樣的飯菜,以後會成為家常便飯,甚至還能吃的比這更好,天天都像是過年。”
“對了。”她又說道:“到那時,小孩兒們都能去上學,大人們都能找到工作。還有,可以考大學了!那時候,隻要你有能力,隻要你願意,就都能考大學!沒有成分,年齡的限製。”
“都能考大學,沒有限製。”邵彥成喃喃的重複著,眼神朦朧,似乎也沉浸在了薑曉菱所說的夢境裡。
“真好,這樣的夢真好,要是能夠實現該多好啊!”他輕聲的感歎道。
薑曉菱也沒法跟他說,這不是夢,這就是不遠的將來,她說的這些,都是必定能實現的。
隻能也跟著他一起點頭:“會的,一點會實現的。”
“那我呢?”邵彥成再次問道。
薑曉菱有點不解:“你?不是說了嗎,你會成為廠裡的總工程師。”
“不是問這個。”邵彥成打斷了她:“我是問我和你。”
他咬了咬牙,一把握住了薑曉菱放在膝蓋上的手,問道:“在你的夢裡,夢到我和你了嗎?我們,以後會在一起,對不對?”
薑曉菱的腦子嗡地一聲,臉瞬間漲的通紅。
她一把甩開邵彥成的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瞪向他:“你,胡說八道什麼啊?我不知道,我,我沒有夢到!”
看她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依然沒有說,他們兩個人將來沒有在一起。
邵彥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笑容裡帶出了幾分恣意與飛揚。
他深深的望著薑曉菱,以堅定的語氣說道:“你夢到了,你一定夢到了。在你的夢裡,我們以後會是一家人。”
“我沒夢到,我什麼也沒夢到。”
薑曉菱拿著籃子就走,頭也不敢回。
還沒有走出兩步,她就聽到身後那個人說道:“夢不夢到都沒關係,我們兩個,以後一定會在一起的。”
語氣篤定無比。
聽得薑曉菱一陣好氣。
她停下了腳步,轉回了頭:“你哪裡來的這份自信?在不在一起又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我答應你了嗎?我偏不答應!”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立刻轉身快步而去。
連和自己父親打個招呼的事兒都給忘了。
隻留下邵彥成一個人呆坐在小房間裡,一時半會兒的,有點鬨不明白她的心意。
薑曉菱走得飛快,一直到走出了機械廠,又走出了好遠,才終於放緩了腳步。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臉還滾燙滾燙,被那男人握過的手,還有點不自在。
她咬了咬嘴唇,望了一眼自己走過來的路,在心裡默默的罵了一聲:“這個傻子!這輩子是跟誰學的,怎麼學得膽子這麼大?都會說這種話了!”
要知道上輩子,他們兩個結婚是封阿姨牽的線。
不過是覺得兩個人合適,可以在一起過日子罷了。
至於那種年輕人應該有的花前月下,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婚前,婚後,兩個人說的最多的話,不是家務就是孩子。
再不然就是工作。
除了快要死的那一天,這個人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這種,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好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