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都護府大街的店鋪也都打了烊,隻有都護府門前的兩盞燈籠還在夜色發出拳頭大一團亮光。
便衣裝束的侍衛拿著信進了府門,言有東西要交與封朔身邊的常隨邢堯。
他身份低微, 自是沒資格直接麵見封朔的。
府上的小廝直道他來的不是時候,“邢護衛跟著王爺一道去剿殺前些日子襲擊丁家村的那支突厥軍去了,怕是得明早才能回府。”
侍衛不敢離去,他奉命一直暗中監視那姓薑的廚娘, 直覺告訴他, 手上這封要寄往京城的信至關重要,怕延誤情報, 便一直站在廊下等著。
回廊另一頭款款走來一行人,為首的女子身穿丁香色蔓枝紋比甲,底下是鵝黃色襦裙,手上套著一隻水色上乘的碧玉鐲子,神情頗有幾分傲然, 可見在府中地位不凡。她身後的小丫鬟們手上都捧著金玉碗盤,盤中食物有的隻動過一口,有的索性碰都沒碰。
小廝見了那女子,忙熱絡喚了聲:“芳晴姑姑。”
女子容貌秀麗,不過雙十年紀, 既稱呼其為姑姑, 顯然是從宮裡出來的人,侍衛連忙低下頭去, 不敢打量。
芳晴是太皇太妃身邊的大宮女,在府上除了主子們, 也就隻有宋嬤嬤和老管家高她一頭。
她見侍衛這身打扮, 問了句:“府上怎有外男?”
小廝忙道:“這是為王爺辦事的, 說有要緊信件得當麵交與邢護衛。”
芳晴當即斥道:“沒規矩!太皇太妃居於此處,府上豈能有外男留夜!”
她一搬出太皇太妃的名頭,小廝和侍衛都被嚇到了,侍衛忙道:“姑姑息怒,小人這就去府門前等王爺。”
秋意一天比一天濃,夜裡冷風刺骨,在府內回廊這裡等著還能避避風,在府外等著就得一直吹冷風了。
芳晴一聽這是要經邢堯之手交與封朔的信,眼底飛快閃過一抹什麼,對侍衛道:“把信件交與我,我代你轉交給邢護衛便是。”
侍衛有些猶豫,他能在封朔手底下做事,自然曉得要緊的東西能不能經旁人之手。
芳晴見他不做聲,眉眼一厲,喝道:“還擔心我食言不成?”
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這股氣勢一出來,侍衛哪裡頂得住,趕緊把信件遞了過去:“有勞姑姑了。”
芳晴接過信帶著幾個婢子趾高氣揚離去,侍衛生怕再惹上什麼麻煩,趕緊離去。
走遠了,芳晴才粗略瞧了一眼手上的信,從那鬥大一個字的簪花小楷上勉強認出是要寄往京城的。她並不關心這封信來自哪裡,牽連著什麼,隻是暗喜又有了一個接近封朔的理由。
一股冷風襲來,廊下的燈籠被吹得搖晃不已,人影也跟著晃蕩。
芳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色:“這個時辰了,也不知王爺用過晚膳了沒……”
後麵的婢子曉得她那點心思,便道:“王爺清繳突厥軍去了,怕是還來不及用。芳晴姐姐你中午費了那般心思才做出的午膳,何故要說是宋嬤嬤讓廚房做給王爺的?”
芳晴佯怒瞪婢子一眼:“總歸是為了王爺好,說是我做的和說是宋嬤嬤讓廚房做的有何區彆?”
婢子打趣道:“自然是有區彆的,王爺身邊這麼多年沒個知冷熱的人,芳晴姐姐您一來,可不就有人知冷熱了嗎?”
芳晴被這番話捧得心頭一陣雀躍,嘴上卻訓斥道:“誰給你的膽子編排主子?我隻盼著娘娘能早日好起來,切末再像今日午間這般,王爺前去請個安,都險些叫娘娘用茶盞砸破額頭……”
若不是這個緣故,王爺哪裡會飯都沒用就離府。
夜寒露重,芳晴沒回房休息,反倒是去了廚房煲湯,一麵讓小丫鬟留意著大門那邊的動靜。
封朔回府時,已過子時。
芳晴從小丫鬟那兒得了信,聽聞封朔在書房,趕緊揣上信件,端著熬好的湯過去。
卻在書房門口就被侍衛攔了下來,“書房禁地,不得擅入!”
跟在封朔身邊的侍衛可不比府上那些小廝,個個一臉冷漠,竟是半點麵子也沒給她這個太皇太妃跟前的大紅人。
芳晴臉上有些掛不住:“我是前來給王爺送宵夜的。”
侍衛冷漠回絕:“王爺酉時之後從不用膳。”
這盅湯算是白熬了,芳晴尷尬之餘,又有幾分不甘心,想說自己有信件要呈給封朔,又怕這侍衛直接讓自己把信轉交給他。思來想去便道:“我有關於太皇太妃的事要當麵稟給王爺。”
侍衛這才進去通傳,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讓芳晴進去。
芳晴大喜過望,趕緊端著湯盅進門。
高腳燭台上點了五支蠟燭,將書案前那一塊兒照得通亮。
裡麵的人正凝眉在燭火下寫著什麼,身上的戎甲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周身儘是剛經曆一場廝殺後的桀驁與逼人戾氣,叫人不敢直視。
那雙凜冽鳳眸中是一片殘冰碎雪,眼角下方被濺到的一粒血珠好似一顆小小的朱砂淚痣,讓他整張麵容都妖冶了起來。
芳晴聽到了自己心跳鄒然加快的聲音,她癡癡望著封朔,一時間忘了言語。
封朔久未聽見芳晴出聲,不耐煩一揚眉,瞧見她那副神色時,周身氣息便冷了下來,“母妃如何了?”
芳晴被這道令人膽寒的嗓音驚得回神,磕磕絆絆把太皇太妃今晚用了什麼菜說了一遍。
眼見封朔麵色陰沉,芳晴也知道自己打著太皇太妃的幌子求見他怕是會惹得他大怒,趕緊把湯盅放到一旁的矮幾上,從懷裡掏出那份信:“入夜時分有人進府,托我將這封信交與王爺。”
封朔停下筆,冰刀子一般的目光刮向芳晴,精致的唇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輕輕嗬了一聲。
他什麼都沒說,但芳晴隻覺自己兩腿抖得幾乎快站不住,從頭到腳都一陣陣的發涼。
邢堯皺眉看向芳晴,他自知她是觸了主子的大忌,先是以太皇太妃為借口進書房,現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線人送來的信件拿了去。若非她是太皇太妃身邊的大宮女,怕是主子早已下令將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封朔冷峭開口:“本王的人若是連東西都不知道給誰,那也沒活著的必要了。”
芳晴麵色一慌,她沒料到事情竟會這般嚴重。
在宮裡的時候,但凡有什麼密函信件,她作為太皇太妃的大宮女,自然都是由她經手過的,她以為自己在封朔身邊也能有那樣是待遇,眼下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芳晴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哆嗦著唇祈求道:“王爺,奴婢發誓,奴婢絕對沒看過這封信,這封信從一交到奴婢手上就是這樣的。奴婢……奴婢是不忍看那來送信的人深更半夜一直等著,這才決定幫他呈給王爺您,求王爺看在奴婢伺候太皇太妃娘娘多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封朔聽她這般說,眼神愈發冰冷,唇邊凝著一抹冷笑:“若不是念著母妃,你以為你現在還能跪在這裡說話?”
聞言,芳晴臉上血色褪儘,哪怕跪著,都渾身抖如篩糠。
封朔寒聲問她:“這信,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芳晴這才顫著嗓音如實交代了。
封朔眼中寒意更甚,滿臉譏誚:“出了宮,連怎麼當條聽話的狗都不會了嗎?手都能伸到本王這裡來,誰給你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