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來福古董羹這般無恥, 薑言意現在防他們就跟防賊似的。
說書先生都要臉麵,也不會好直接來薑言意店裡聽,基本上都是酒樓的小廝去聽了, 回去轉述, 說書先生自己把故事整理一番後再講。
來福酒樓的丁先生能在說書這一塊做到一把手的位置, 口舌自是了得,就算小廝聽了故事, 回去轉述得乾巴巴的, 他拿了故事的框架自己潤色一番, 再講出來依然精彩,還多了一些獨到的理解,頗有特色。
薑言意十分頭疼對楊岫邴紹二人道:“你們留意著些, 這些天常來店門口聽評書的都是來福酒樓的小廝,他們若再來, 直接把人趕走得了。”
這招兒一出,來福酒樓的小廝也不蹲店門口吹冷風聽評書了, 拿著酒樓東家給的錢堂而皇之進店邊吃鍋子邊聽。
薑言意也讓楊岫把人攔下了,這單生意不做也罷。
小廝倒是氣得一蹦三尺高, “我進店吃鍋子,你們作甚攔我?哎哎哎,走過路過的大夥兒都來評評理!我拿錢進店,這薑記竟攔著不許!”
如今薑言意的鍋子店跟來福古董羹擂台打得火熱,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有不少人圍觀看熱鬨。
薑言意聽著外邊來福酒樓小廝的嚷嚷聲,合上賬本走出店門道:“回去告訴你們東家, 他若親自過來吃鍋子,我就不攔著了。他開店但凡有哪裡不懂的地方,問我也成啊, 大家都是一條街做生意的,買賣不成仁義在,我還能藏著掖著不成?徐掌櫃使錢讓你們這些酒樓的下人天天往我店裡跑,你們學得又不精,這不白糟蹋了徐掌櫃的錢麼?”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砸下來,圍觀的人隻當是看了個來福酒樓的笑話,哄笑聲一片。
有看客道:“薑掌櫃店裡又新燒了一批瓷器,那石榴壺、南瓜盞都怪有意思的,不知來福酒樓那邊什麼時候也能把這些瓷器燒出來。”
小廝隻覺臉上火辣辣的,也不敢在薑言意店門口撒潑了,扭頭就走。
薑言意本以為這樣就能讓來福酒樓那邊晚幾天再聽到最新故事,豈料第二天來福酒樓還是複述了今日老秀才說的書。
她怎麼也想不通,讓楊岫去一番打探,才知徐掌櫃是直接給錢,讓一些沒錢吃鍋子的人來她店裡吃,聽了故事回去轉述就行。
這就讓人防不勝防了。
丁先生說書多年,攢下的聽眾不少。這些日子老秀才名聲大噪,一些好事之輩不免拿老秀才跟丁先生做比較,有的說老秀才講得細膩動人些,有的說丁先生說書淺白處見深意,把原來的故事潤色後更符合實際,略勝一籌。
這日老秀才正在店內說書,一名食客突然用力把茶盞往桌上一放,鄙夷道:“講得拖泥帶水,半點沒有丁先生言辭利落!就這點本事,還敢班門弄斧?”
老秀才說書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中途打斷,他沒理會那人,繼續說。
那名食客卻不依不饒,大聲嚷嚷道:“掌櫃的在哪裡?就這說書水平,是嗓子裡卡痰了還是氣喘不過來?膈應得我飯都吃不下了!他若再說下去,這頓飯錢我可就不給了!”
老秀才被迫打斷,臉色有些訕訕的。
彆的食客本就在這人開口時就心有不滿,眼下他再次打斷,不免就道:“我覺著說得挺好。”
“這人忒不講道理,故意找茬兒的吧?”
“可叫我開了眼界,世上竟還有這等無禮之人!”
薑言意正在後廚做乾鍋,聽楊岫說店裡有人找茬兒,解下圍裙就出去了。
鬨事的食客是名中年男子,看衣著還頗為富貴,翹著二郎腿一副“老子就是天王老子”的模樣。
薑言意麵上維持著禮貌的笑意道:“客官,不知小店哪裡招待得不周到?”
那食客耷拉著的眼皮懶洋洋一抬,剝了瓣兒橘子扔進嘴裡,嘴角的大黑痣跟著他咀嚼的動作一動一動的,嚼完了把籽兒隨意一吐,用下巴示意坐在案前的老秀才:“店裡樣樣都好,就是聽這老東西說書,耳朵裡跟隻蒼蠅在嗡嗡叫似的,白惹得心煩,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一把年紀就彆學人家說書了。”
薑言意嘴角還掛著笑,眼底卻已經冷了下來。
喲嗬,這人怕不是個職業黑子吧。
她看了一眼被他擠兌得不知如何下台的老秀才,恨不能給這人兩個大嘴巴子。
她給了老秀才一個安撫的眼神,轉頭問店內其他食客,“諸位也是這般覺得的嗎?”
其他食客自是說不,隻不過能到這裡吃飯的,都是些體麵人,豁不出那個臉麵去跟找茬兒的這人爭吵罷了。
薑言意便笑著對那找茬兒的黑痣食客道:“您瞧,店裡其他人都喜歡這位老先生說的評書呢。”
黑痣食客剔了剔牙,傲慢道:“哪有旁人喜歡我就跟著喜歡的道理?我就是覺著他說書的本事不到家,今兒你要麼把這說書的給我轟走,要麼我就不給錢了!”
老秀才這輩子聽過各種罵聲,但被人質疑說書的本事還是頭一回,一麵心中難受懷疑起自己的口才來,一麵又不願給薑言意添麻煩,起身拱了拱手道:“掌櫃的,我這桌子就先撤了吧。”
說書人撤桌算是一項恥辱,隻有被人轟下台,東家也不願再雇傭的才會撤桌。
其他食客一聽,立馬幫腔道:
“這評書說得好好的,怎就突然撤桌了?”
“正聽在興頭上呢,管那等鬨事之人作甚?這館子又不是他開的!”
“就是,聽這評書又沒收你錢,說話怎那般惡毒?積點口德吧!”
……
食客們你一言我一語,那黑痣食客倒是個臉皮厚的,半點不覺得羞愧,反而擺出一副無賴樣來。
薑言意安撫老秀才:“今日這評書您且繼續說。”
她轉頭對那黑痣食客道:“我已讓底下跑堂人去邀了官府的人過來,您再坐一會兒,給不給錢,咱們上衙門說理去。”
黑痣食客“呸”一聲,吐出了嘴裡的牙簽:“怎麼著,在你薑記古董羹吃個飯,說不得半句不好,不然就得報官呐?你這生意做得未免太霸道了些!”
麵對他這陰陽怪氣的話,薑言意麵上半點怒色不顯,隻道:“客官您這話可就冤枉人了,您沒說是我這店裡的鍋子不好吃啊?我賣的是鍋子,不是評書。”
黑痣食客沒料到薑言意是個嘴皮子厲害的,當即癟癟嘴道:“你這鍋子也比不上人家來福古董羹的。”
薑言意好脾氣道:“您到來福酒樓去點個菜,說比不上京城酒樓裡做的,您看來福酒樓會不會不收您錢。”
這奚落的話,讓店內的食客都噗嗤笑出聲來。
黑痣食客本想再說些難聽話,但薑言意目光已經全然冷了下來,門口處楊岫邴紹都抱臂站著,臂膀上的腱子肉隔著冬衣形狀也十分明顯,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善,他沒敢再繼續找茬兒。
結了賬走出店門,才狠狠呸了一口:“臭.婊.子開的店,煮的鍋子都是一股騷膻味!”
站在門口的楊岫和邴紹對視一眼,邴紹心領神會,尾隨那黑痣食客出去了。
*
黑痣食客一路走走逛逛,拐進一條小巷時,牆頭突然掉下一個竹筐將他兜頭罩住,緊跟著無數拳腳就招呼到了他身上,拳拳到肉,卻又避開了所有要害。
黑痣食客被打得哭爹喊娘,“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沒人理會他,拳頭還是雨點一般落到了黑痣食客身上。
等路過的行人經過小巷時,發現靠牆躺著個頭罩竹筐的人,還以為發生了凶案,趕緊報官,官府的人過來,才發現這人倒是沒死,隻不過滿口的牙都被打落了,臉也腫成了個豬頭,疼暈過去了。
*
徐掌櫃近日頗為紅光滿麵,自從他店裡的丁先生也說起《紅樓夢》後,甭管是古董羹店還是酒樓,生意都比以前好了不少,就連徐掌櫃自己閒來無事,都在櫃台處撐著下巴聽評書。
這個下午他也是這般的,府上的下人卻匆匆忙忙跑來店裡,神色慌亂道:“大爺,二爺被人給打了。”
徐掌櫃在做生意上頗有所成,他胞弟卻是個不成器的,成日隻知道往賭坊窯子裡鑽。
徐掌櫃聽到下人的話,第一反應是他賭錢又被賭坊追債,或是狎妓跟人起了衝突,他不耐煩道:“他多大個人了,每次惹了麻煩都得我去給他擦屁.股。”
下人猶豫了一下道:“二爺滿口的牙都被人給打落了,聽二爺自己說,八成是薑記古董羹的人乾的。”
徐掌櫃一聽跟薑記有關,臉色變了變。
***
這天下午老秀才雖然把後半場評書說完了,但狀態明顯不太好。
等到用晚膳的時候,老秀才甚至飯都沒吃兩口,心事重重的模樣。
薑言意知道他必然是那黑痣的食客的話影響了。
她道:“那人是故意的,您彆往心裡去。”
老秀才點點頭,但筷子還是拿起又放下,精神頭也沒往日好。
等到第二日,快到中午了老秀才還沒到店裡來,薑言意讓邴紹去城南老秀才家一看,才得知老秀才病了。
原來老秀才昨夜想練說書,自家周遭都是鄰居,他一開嗓整個大院的人都能聽見,老秀才怕擾了鄰居們休息,便去曠野練嗓子,大晚上的著了涼,今晨病得床都下不了,嗓子也啞得話都說不出。
這天興致勃勃來店裡聽老秀才說書的人,得知老秀才今日不來,不免有些掃興。
甚至有進了店的,又直接起身走人了:“既聽不到最新的回合,還不如上來福古董羹再聽一次昨兒的,丁先生說得也不差!”
秋葵氣得把筷子都掰斷了一根:“花花,他們怎麼能這樣?”
薑言意摸摸她的頭:“不氣,咱們想法子就是。”
今天的生意雖沒有老秀才說書時那般紅火,但也算不上太冷清,薑言意店裡的吃食味道過硬,彆人仿製也仿製不來,還是有一批忠實顧客。
一位老客戶進門來,都不用言語,薑言意就能笑問一句:“還是老樣子嗎?”
那名食客含蓄一笑,點點頭,抬腳往常坐的位置走去時,想起外邊聽到的傳言,還是忍不住道:“薑掌櫃,聽說您叫人打了店裡的食客?”
薑言意一頭霧水:“此話從何說起?”
食客道:“據說有食客昨日來你店裡點了鍋子,覺著不合胃口,結完賬回去的路上,就被人打了,滿口的牙落了個乾淨。”
薑言意瞬間就想到了昨日那名黑痣食客,,她道:“虧得昨日我店裡還有彆的的食客在,分明是那食客咄咄逼人,幾番出言辱罵我店裡的說書先生,最後還想不結賬就走人。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走出了我店門的,怎的被人打了,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正忙活的楊岫邴紹二人聽到她這話不免心虛。
今日來店裡的其他食客也有昨日在場的,紛紛附和薑言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