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為時已晚,薑夫人撞了個頭破血流。
“陛下!有兩名賊子□□出逃,一名死於禁軍手中,一名被接應逃跑了!”一名禁軍在此時匆匆跑進院內稟報道。
鮮血模糊了視線,聽到有一人逃了出去,薑夫人彎了彎了嘴角,安詳閉上了眼。
倒地時濺起的雪末落在身上似乎一點也不冷,恍惚間她隻是十五歲那年在雪地裡貪玩跌了一跤。
爹娘又要責罵她沒個女兒家的樣子了,不過還有三哥會替她求情的。
這一輩子好似一場大夢,醒了睡,睡了醒,她已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境。
她也不想分清了,且睡過去吧。
恍惚間有人在喚她“楚四”,那是她當姑娘時的小名,她循著那聲音追了上去,越走越遠……
***
西州。
薑言意正在做早膳,砂鍋裡的香菇雞肉粥已經熬得又香又濃,她一邊拿碗盛粥一邊喊在院外掃雪的秋葵:“秋葵,吃飯了。”
秋葵很快蹬蹬蹬跑進屋,薑言意把盛好粥的碗遞給她,“再給我遞個碗。”
秋葵從櫥櫃裡拿了一個碗遞過去。
交接的時候,她放手太早,薑言意沒接住,“哐當”一聲脆響,如意紋瓷釉的瓷碗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薑言意皺了皺眉,秋葵則有些無措:“對不起,花花,我以為你已經拿穩了。”
“沒事,碎碎平安。”薑言意蹲下身去準備把盤子的碎片撿起來,指尖卻被
碎瓷紮出一個大口子,瞬間溢出了殷紅的血珠,其中一滴落在白瓷碎片上,觸目驚心。
老一輩都說大清早摔碎東西不吉利,薑言意雖不迷信這些,可心頭還是莫名地不安。
楚昌平回京已經好幾天了,封朔去了西州大營後就沒了消息,她擔心京城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擔心封朔的傷。
隻盼著這不是什麼預兆才好。
憂心忡忡又過了四五日,新買的宅子薑言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終於等來了楚昌平接楚家人抵達西州的消息。
楚昌平的親信一過來傳話,她扔下店裡的事務,帶上事先買好的禮品,匆匆趕去了新宅。
路上她問趕車的親信薑夫人和薑言歸如何了,親信一時間似乎不知怎麼回答她的話,隻道:“表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
薑言意從他這話裡聽出些許不妙來。
等到了新宅,她一進院子就正好碰見從前廳出來的楚昌平,比起去京城前,楚昌平似乎清減了不少,兩頰都瘦得有些凹陷下去了,兩鬢有了明顯的白發。
“舅舅。”薑言意喚他。
“哎。”楚昌平應了聲,又道:“你外祖母和外祖父他們都在裡麵,進去看看他們吧。”
薑言意心中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重,問:“舅舅,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楚昌平搖搖頭,卻沒忍住紅了眼眶,他說:“你娘,沒了。”
薑言意大腦有一瞬間空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有原身的記憶,但還沒來得及跟薑夫人建立起感情羈絆。
論悲傷,她跟薑夫人還麵都沒見過,談不上有多悲傷。可心口還是悶得慌,這是屬於這具身體聽到至親離世本能的反應。
楚昌平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拍了拍她的肩,“想哭就在這裡哭吧,進屋後就彆哭了,這一路你外祖母眼淚就沒停過,昏厥了好幾次,她年紀大了,傷心不得了。”
薑言意點點頭,楚昌平離去後,她一個人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才抬腳進屋。
她腳步聲輕,進去又剛好站在玄關處,屋子裡一時間竟沒人發現她。
楚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身後墊著好幾個軟枕,一個中年美婦人正在伺候她用藥,周圍還圍坐著好幾個年輕姑娘。
薑言意認得
那婦人就是楚大爺的發妻劉氏,旁邊的三個姑娘,麵相跟劉氏肖似的兩個便是大房的姑娘,瞧著年紀小些的那個是二房的。
“母親,您再喝一口吧,不吃東西怎麼成?”劉氏溫聲勸慰。
楚老夫人扭過臉,眼角又滑下淚來:“我吃不下,我跟我那可憐的萍兒一道去了算了。”
“你們這些當兄嫂的,怎麼就容不下她,若不是你們天天給她臉色看,說個話也夾槍帶棒的,她何苦為了拿銀子回薑府去,白白送了性命……”
坐在一旁的楚大爺一聽她說起這些,不免動怒:“母親,這屎盆子你可彆往兒子頭上扣!從小到大,她給家裡惹的禍端還不夠嗎?要不是您和三弟一直慣著她,她至於為人母了還行事沒個分寸?教出的兒女也是一個比一個能闖禍!咱們舉家灰頭土臉遷到西州這來!是拜誰所賜您彆忘了!”
“你……逆子!”楚老夫人氣得心窩子疼。
楚大爺發作完就怒氣衝衝往外走,在玄關處撞見薑言意,腳步頓了頓,一句話沒說,越過她便出去了。
也是這時,屋子的人才發現薑言意站在那裡。
劉氏正幫楚老夫人順心口,瞧見薑言意,神色有些尷尬,但很快就笑開:“阿意來了,你彆聽你大舅胡說,他平日裡就是個渾人。”
楚老夫人一聽薑言意在,忙抬眼往這邊看來,看見薑言意時,瞬間又哭成了個淚人:“阿意,快到外祖母這裡來。”
薑言意上前,楚老夫人抱著她狠狠哭了一場,“你娘命苦啊,她心心念念盼著來見你,結果還是沒見著……”
劉氏也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勸道:“母親,快彆哭了,您哭了一路,再哭下去眼睛得壞了。”
薑言意不知如何安慰楚老夫人,但這一刻被楚老夫人的情緒所感染,她是真的覺得心裡難過,眼眶漸漸有些濕潤:“外祖母。”
她一哭,楚老夫人反倒慌了:“阿意不哭,阿意還有外祖母,今後誰要是敢欺負你們姐弟兩,除非是外祖母兩腳一蹬也隨你母親去了。”
一旁的劉氏聽楚老夫人這般說,眼中閃過一抹不快。
她見楚老夫人沒再落淚,便把手上的羹湯遞給薑言意:“母親不肯吃東西,你好生勸她吃
些吧。”
薑言意點頭:“我省得,大舅母。”
劉氏知道楚老夫人必然想跟薑言意單獨說話,她道:“母親,兒媳就先下去了,有什麼事,您差人叫我一聲。”
楚老夫人似乎還在氣頭上,沒有搭理她。
劉氏神色一僵,她走後,她的兩個女兒和楚二爺的獨女楚嘉寶便也跟著出去,隻不過楚嘉寶似乎對薑言意敵意頗大,走前還恨恨瞪了她一眼。
薑言意察覺到了,但沒做聲。
等房間裡隻剩祖孫二人,楚老夫人又忍不住淚水漣漣:“你娘糊塗啊,老大老二再擠兌她又如何,隻要我還立著,楚家還能少了你們娘三的筷子不成,她這是何苦啊!”
“你說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她這是要我活活難過死啊!”
“外祖母,莫要再想這些了。”薑言意深吸一口氣掩下心中那陣澀意,舀了一勺湯喂給楚老夫人:“您一直不吃東西怎麼行,我和言歸都還指望著您長命百歲。”
楚老夫人用絹帕掩了掩眼角拭淚:“吃,怎麼不吃,我還得替她好好看著你們姐弟二人。我是想起那狠心的萍丫頭這心口就跟刀子在割一樣……”
薑言意連哄帶騙,可算是讓楚老夫人喝下了那碗羹湯,老人家一路舟車勞頓,早就疲乏不堪了,薑言意哄老人家睡著了才離開。
走出院子時,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大悲莫過於此。
路過原本給薑夫人準備的院子時,瞧見裡麵空蕩蕩的,薑言意心頭有些重,卻也隻能感慨一句世事無常。
想起那個還未正式見麵的弟弟,薑言意去了隔壁院子。
薑言歸腿不能下地,他坐在床上,兩眼空空望著前方,膚色是一種病弱的蒼白,精致的眉眼間死氣沉沉。
屋子裡伺候的是從京城楚家跟過來的護衛,這一路上約莫是一直伺候薑言歸的,如今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性,端茶倒水時發出的聲音都極其微小。
薑言意進門時,護衛喚了聲“表小姐”,就躬身退下了。
薑言意在床前的繡墩上坐下,看著躺在床上那個心如死灰的少年,心中頗不是滋味:“言歸。”
薑言歸眼珠這才動了動,他看過來,雙目黑漆漆的,卻半分神采沒有:
“阿姐。”
薑言意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我們沒有娘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角滑落一道水痕,又快又急。
薑言意俯身抱住了這個半大少年:“彆哭,娘一直都在的,她在天上。”
薑言歸從懷裡拿出一把銀票,一雙漆黑卻無神的眼睛裡不斷滑落水澤:“這是娘用命去換回來的……”
那日跟著薑夫人去薑家的楚家護衛,隻回來了一個,帶回了這些銀票。
逼近的禁軍,鋪天蓋地的箭雨,那具被禁軍架起的冰冷屍體,震天的殺吼,逐漸合上的城門……那天的一切都變成了無數個晚上折磨他的噩夢。
薑言歸痛苦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如果他不是個廢人就好了,這樣母親就不會為了錢發愁,不會折回薑府,不會死在禁軍手上!
他喃喃道:“該死的人是我,我一個廢人,什麼都做不了……該死的明明是我啊……”
他這副癲狂失神的樣子看得薑言意又心疼又難過,狠心給了他一巴掌。
薑言歸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薑言意道:“你給我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來!你死了有什麼用?能把母親換回來嗎?還是能讓害死母親的人抵命?”
“阿姐,我好恨!好恨!”薑言歸終於崩潰大哭起來,拳頭捏得死死的,指甲陷進肉裡卻不覺得疼。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有那樣一個父親!
那天回來的護衛說,他母親本可以回來的,是被薑尚書拖住了!
他真的好恨呐!
薑言意看著他撕心裂肺大哭,她自己眼角沁出淚的時候,她抬手抹去,望了望天道:“恨就得更加好好活著啊,你把自己弄得越不堪,那些想毀掉你的人就越高興。活著,該報的仇才有機會報,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知,就是她今日這話,讓眼前的少年在將來用儘詭計,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
離開楚家新宅後,薑言意沒有急著回店裡。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她在白茫茫的天地裡漫無目的走著。
路過一戶關緊店門的人家簷下的時候,她突然不想走了,就在人家店門口的台階處坐下下來,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望著
漫天飛雪出神。
“你想凍病麼?”
薑言意不知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被人一把拉起來裹進一個溫暖懷抱的時候,聞到熟悉的皂角味,她突然鼻頭發酸,不知怎麼就落下來淚。
封朔感覺到她肩膀在顫抖,他輕撫她後背,沉默片刻後道:“對不起。”
他一收到消息,就知大事不妙,從西州大營趕了過來。
他的人若是當時部署更嚴密一些,沒有隻讓楚家的護衛在近處看守馬車,或許薑夫人就沒有機會離開馬車。
麵對他的道歉,薑言意搖頭,眼淚卻沒停下來。
這些眼淚裡,有多少是這具身體本能的情緒,又有多少是屬於她的悲傷,她分不清。
隻是聽到楚老夫人和大舅說的那些話,她似乎能明白薑夫人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楚大爺和楚二爺到現在都還在怪她,覺得是她給楚家招來了這些禍端,薑夫人天天夾在父母和兄嫂們中間,估計也是自責的。她或許一早就打算,用自己的死,換娘家兄嫂釋然,同時也換來楚家二老對她和薑言歸的絕對的偏心和疼愛。
薑夫人還在,楚家人幫他們,就隻是情分。薑夫人不在了,她和薑言歸就孤苦無依,不管是楚昌平還是楚家二老,念在死去的薑夫人的份上,都隻會無儘地補償他們。
薑夫人自私了一輩子,所有的無私,都留給了兒女。
可她卻不知道,她真正的女兒早死了,如今在這具軀殼裡的,隻是一個異世孤魂,薑言意覺得愧疚。
她哭得直抽噎,封朔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彆哭。”他不會安慰人,風雪浸骨寒,這句不像安慰的話卻已用儘了他畢生的溫柔。
他活了二十餘載,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看一個人哭,心口真的會疼。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大綱,有自己的節奏,這篇文主打美食,但一開始訂了一個這樣的世界觀,就注定不能隻寫美食。
女主母親的結局是一早就設置好的,她的終點,是女主弟弟成長的起點。
看到這裡放棄的讀者,非常感謝這段時間的陪伴,但我還得為繼續看下去的讀者負責,怕崩心態導致後麵寫廢了,所以就不看評論區了。
覺得不舒服後悔追文可以微博私信我讀者號,我把訂閱的錢雙倍退還~
最後還是希望大家能開開心心度過每一天,這本書不合口味,可以找本合口味的吖~
jj好看的書還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