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朔再去審陸臨遠時,陸臨遠因風寒,整個人都病懨懨的,膚色蒼白,嘴唇也乾裂得起了一層皮。
但見到封朔,他還是立馬正襟危坐,努力讓自己儀態看起來挑不出錯處,仿佛是聖人跟前最恭敬不過的學生。
“下官見過王爺……咳咳……”他見完禮就一陣咳嗽。
封朔坐在太師椅上,牢房暗不見天日,隻有牆壁上的火把帶來幾線光亮,他的冷峻的麵容一半映照在火光下,一半隱匿在暗影中,一句話沒說,就給了陸臨遠無儘壓力。
封朔等陸臨遠咳嗽完了,才問:“你來本王麾下,本王不曾薄待你。今日,本王想聽你親口說說,那黎姓女子究竟是何人?”
陸臨遠心中大駭,他看著封朔那雙淩厲威嚴的鳳目,突然有種感覺,封朔已經知道了一切,如今問他,不過是想給他最後一次機會罷了。
他素來敬仰遼南王,如今卻被他懷疑上,陸臨遠心中不好受。
指甲紮進手心卻感覺不到痛意,他閉了閉眼,終於還是坦誠:“下官有罪,下官欺瞞了王爺。她……是薑家庶長女。”
封朔目光冷然:“池青可問了你不止一次,為何不說?”
陸臨遠有些難堪地道:“下官有愧,下官隻是不想讓政局紛爭波及無辜。”
薑言惜曾是皇帝寵妃,落到封朔手中,最好的情況莫過於成為封朔對抗皇帝的砝碼,好歹是癡戀了一世的姑娘,哪怕情分淡了,他也不忍心看她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轉眼卻又成為人質。
他原想著讓底下的人拿走突厥王子交給薑言惜的信物,再將她送去鄉下,他的人會給她一大筆銀錢,她隱姓埋名好好度過這一生,二人緣儘於此也就罷了,怎料薑言惜會折回來找她,還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陸臨遠一麵覺得沒臉再麵對封朔,一麵又擔心薑言惜的安危。
他跪地給封朔磕了一個頭:“下官自知愧對王爺。”
聽完他這番言辭,封朔隻是冷笑:“波及無辜?你可知她險些幫烏古斯丹傳信給了突厥暗樁?”
池青帶著薑言惜去烏古斯丹跟前一試,果然就試出了東西,隨後又以陸臨遠做脅,逼薑言惜說出了烏古斯丹讓她逃跑時交代她的事,現已派人前去北城門茶舍誘捕突厥暗樁。
陸臨遠聞言,瞬間白了臉色,他痛苦道:“她當是……不知突厥王子的身份的。”
若是當時在馬車上,他就捅破烏古斯丹的身份,薑言惜也不至於還傻乎乎把敵國王子當成救命恩人,陸臨遠現在是悔不當初。
哪怕薑言惜是無心的,但那消息一旦傳了出去,也和通敵無異,封朔便是殺了她都不為過。
封朔聽到他的辯詞,目光果然又冷了幾分:“聽聞你被貶西州時還曾在刑部任職,刑部便是這般辦案的?”
豆大的汗珠從陸臨遠額角滑落,他沒法眼睜睜看著薑言惜真被封朔處刑,一急喉嚨裡又竄上一股癢意,他邊咳邊道:“王爺,聽聞皇上十分看重她,您且留她一命。此事的確是臨遠愧對王爺,臨遠願為王爺肝腦塗地,以報王爺栽培之恩,望王爺再給臨遠一次機會!”
比起被當做突厥同黨,薑言惜成為人質或許更好些。
封朔還未開口,邢堯突然行色匆匆從外邊進來,附耳同封朔說了什麼,封朔神色微微一變,沒再繼續審陸臨遠,起身離開了大牢。
陸臨遠隱約聽見外邊的牢房過道裡傳來邢堯刻意壓低了的聲音,似乎在說楚家什麼的。
封朔突然離開,跟楚家有關麼?
楚昌平的確是個有能力的,一想到楚家已經舉家遷至西州,而他還得躲躲藏藏,京城也是靠著陸老爺子在儒生中的威望才沒人敢動陸家,陸臨遠就心急如焚。
他發了燒,頭痛欲裂,努力從上一世的記憶中找尋這個時間段關於楚家的的信息。
上一世,楚昌平也來西州給薑言意收屍了,隻不過那時死的的確是薑言意。
最後楚家所有人鋃鐺入獄,隻有楚昌平一人在大長公主的幫助下幸免於難。楚昌平獨子被活捉,楚昌平帶著舊部前去救人,正趕上皇帝親自出宮找薑言惜,兩撥人馬碰上了,楚昌平和他獨子都死於亂箭之下。
陸臨遠覺得自己一定是燒得神誌不清了,楚昌平遇難,他想的竟是薑言意姐弟今後在西州的日子隻怕也不好過了。
***
牢房外,封朔聽完邢堯彙報完澹州傳來的急報,麵上一片陰霾:“澹州駐軍不到五千,從何處調來的三萬大軍?”
剛趕過來的池青也是焦頭爛額:“據探子來報,領兵的雖是太後的外甥高元駒,但隨行的還有一千禁軍,隻怕真正領軍的是龍椅上那位,調動的應當也是高家的屯兵。楚將軍率三千精騎不敢與之正麵強攻,加上如今民間對楚家罵聲一片,楚將軍等人進退維穀,朝廷那邊又一直圍剿,隻得躲到了山上。”
封朔隻略微沉思了片刻,便道:“放消息出去,說薑家庶女在我們手中,且看皇帝那邊作何反應。另派人前去接應楚昌平,以備萬全。”
皇帝為了薑言惜作為的那些瘋舉封朔也略有耳聞,甚至薑言惜前腳抵達西州,皇帝後腳就暗中帶兵北上,封朔覺得這其中或許也脫不了乾係。
若是皇帝當真重視薑言惜,到時候以薑言惜為質,能換回楚昌平獨子自是再好不過。
楚昌平獨子楚承茂曾是狀元郎,後來棄文從武,隻是那幾年慕玄青風頭太盛,京中兒郎與之相比都黯然失色,楚承茂又剛入軍營,哪怕小有所成,名氣也被慕玄青蓋了過去。
封朔抬腳往外走,池青跟在他後邊道:“還有一事需要向您請示。皇帝的兵馬就盤踞在澹州,您舉事的消息一散出去,皇帝帶兵截下渝州易如反掌,沒了糧道,西州這邊的幾十萬將士餓都能餓死。依屬下之見,眼下得先派人前去渝州遊說興安侯,能成自是再好不過,若不能成,也得另尋法子,收購至少能管三個月的糧草。”
封朔道:“就按你說的去辦。”
池青苦哈哈問:“派誰前去渝州?”
封朔腳步一頓,思索片刻後道:“陸臨遠。”
池青眸中閃過些許困惑,然而下一刻狐狸眼裡瞬間放出亮光,便拱手道:“王爺高明。”
陸家跟興安侯是世交,陸臨遠去遊說興安侯,再合適不過。
看在陸大學士的麵子上,興安侯便是再狠的心腸,也不能直接砍了老友兒子的頭顱。
而且這步棋,還能試探出陸臨遠的忠誠與否。
先前封朔尚還覺得陸臨遠可用,怎知他轉頭就欺上瞞下,如今不管陸臨遠這麼表忠,封朔都不敢全信了,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試試他。
封朔沒有理會池青拍的馬屁,他吩咐邢堯:“楚昌平的事,口風緊些,彆傳出去了,薑家庶女嚴加看管,切不可讓她尋短見或是逃了。”
邢堯抱拳應是。他何嘗不知,封朔不讓走漏風聲,約莫是怕薑言意得知楚昌平遇險,心中擔憂。
一旦決定反了朝廷,封朔跟幕僚們還有商議不完的事,為了防止突厥,西州以北的城牆每年都會加固,但南邊的城防就太過薄弱了,糧草的事情有眉目了,還得著手布防。
***
薑言意回古董羹店看了一圈,發現就算自己不在店中,生意也差不了,她心中總算欣慰了一點,不用一直守著小店,她才能空出時間去做更多其他的事。
邴紹說麵坊那邊的鍋灶都可以用了,本著麵坊早開張早賺錢的想法,薑言意下午就跟邴紹一塊去了麵坊。
麵坊有資曆的老師傅一共有五個,兩個擅盤麵,三個是繞麵的好手。
所謂盤麵,是把發酵好的麵團遛條盤進一口專用餳麵的大缸裡,等麵發酵好了,再撚成拇指粗的細條飛快繞上兩根木杆子,這一步就是繞麵,繞好的麵還需要二次發酵。
二次發酵成功的麵拿去通風處晾曬,一根木杆子搭在高架上,把須麵掛起來,另一根木杆子則用適當的力度拖著須麵往下拉,拉到底了,那拇指粗的細條也就變成了粗細一致的掛麵,曬乾後可以保存很久。
這些做了幾十年須麵的老手做事不需要薑言意多嘴,每一步的工序都是刻在了骨子裡的。
第一天做事,其他夥計興致也高,想在薑言意跟前展露一番拳腳,個個都很賣力。
這些人中,最短的入行也有個五六年了,不知薑言意打灶放大鍋,又訂做了簸箕大的蒸籠是用來乾嘛的,但薑言意讓他們把放蒸籠的鍋生火,他們也沒敢提出異議,一切照做了。
薑言意瞧見掛出來的麵條已經變成細絲了,便讓夥計取下來,放進蒸籠裡蒸熟後,繼續像做掛麵一樣,用木杆子繞上蒸好的麵條,再放到打好的土窯裡烘乾。
這土窯是專做烤全羊的那類土窯,薑言意打造時特意讓泥瓦師傅往大了做的,一次性能掛近十根木杆子進去,封住窯口,底下再用炭火烘上幾個時辰,麵條裡的水分就全乾了。
這做法雖比不上後世的工業製造,但已經是在當下生產條件下最為快捷簡便的法子。
烘乾水分的方便麵取出來,用鍘刀切成麵塊。
因為繞蒸好的麵條時疏密不一,切出來的麵塊也是各有各的醜法,受限於當下技術,薑言意隻能讓夥計們把切好的麵塊挑選一下,密些的麵塊到時候賣兩文錢一塊,稀疏些的則一文錢一塊。
夥計們對做出的方便麵很是驚奇,哪怕眼下沒有調料醬,他們也直接燒了滾水,隻放鹽泡了一塊麵餅子。
無油炸的泡麵吃起來口味本就寡淡些,加上沒有特質調料醬,這碗隻有鹹味的泡麵實在是稱不上好吃,可夥計們還是興奮不已。在今天之前,他們從未想過把麵先蒸熟再烘乾,就可以變成泡水即食的食物。
意識到這將是個賺大錢的路子,夥計們都不用薑言意激勵,自己就樂意加班加點趕製麵餅。
當天下午做好的那些麵餅,薑言意帶回古董羹店賣,因為是直接擺在門口賣的,幾乎是被一搶而空。
得知現在方便麵能供應得上了,還有不少人來提前下單,薑言意預訂的單子都寫了好幾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