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言意倒是吃過大閘蟹,隻是沒見過這麼複雜的吃蟹工具,飯桌上足足放了八樣純銀打造的器具,有錘、鐓、鉗、鏟、匙、叉、刮、針,每一樣上麵還雕刻了精美的花紋,這精致程度,哪裡是餐具,簡直是工藝品。
古人管螃蟹叫尖團,薑言意上輩子隻聽說過古人吃蟹比現代人更講究,眼下才算真正見識到了,單看這豪華的餐具陣容,就知道古代的吃貨們為了美食有多努力。
連太白先生都誇螃蟹“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大吃貨蘇東坡先生賦詩一首,也隻為換兩隻螃蟹,從古至今螃蟹都備受追捧,可見其有多美味。
上輩子薑言意母胎單身,沒能有一個為她剝蝦的男朋友,一朝穿越,倒有了個為自己剝蟹的未婚夫,她想著這些,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手托著腮,望著封朔傻笑。
封朔換了把小銀錘,沿著蟹殼邊緣敲了一圈,剝開蟹殼後,用勺子挖出蟹黃放到小碟子裡端給薑言意,一抬頭見她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嗓音低沉問了句:“笑什麼?”
薑言意用勺子挖起一勺蟹黃借花獻佛喂給他:“笑自然是因為心中歡喜,你也吃。”
還真是個傻姑娘,給她剝隻蟹她都高興成這樣,封朔心底軟成一片。
她主動投喂的時候可不多,他微微探過頭吃下了她喂過來的蟹黃。
中秋吃蟹一直都是達官顯貴們最為追捧的,封朔早些年自然也是吃過的,隻不過因為沒有味覺,嘗不出旁人所說的極致美味。
蟹黃入口,味道倒是沒文人雅士吹捧的那麼驚豔,鮮中帶著一點微鹹,因為油脂多,口感格外細膩,有點像吃鹹鴨蛋黃,滋味卻又比鹹鴨蛋黃更好些。
他笑了笑,像是時隔多年才解開一個謎題:“原來是這個味道。”
他剝蟹的手法嫻熟,薑言意自然不覺得這是他頭一次吃蟹,聽見他這聲低喃,不由得又低頭嗅了嗅小碟子裡的蟹黃,問:“什麼味道?”
封朔不動聲色蓋過了話題:“管家說這是陽湖最好的尖團,不過如此罷了。”
薑言意覺著金尊玉貴的某人純粹是好東西吃多了挑嘴,她一邊啃蟹腿肉一邊道:“我覺著挺好吃的。”
封朔繼續用圓頭剪給她剪蟹腿殼:“尖團性寒,不宜多食,今日隻準吃兩個,再吃也得隔兩日。”
薑言意扒拉了一點蟹黃到碗裡拌飯,聽著他碎碎念,心裡隻覺怪甜的。
這個人在外人眼裡是冷麵閻羅,誰又能想到他對人好時,能細致到這份上呢?
她淺笑道:“我省得。”
她這個笑容太過明媚,眼底仿佛盛滿了光,有一瞬間封朔覺得自己眼眸幾乎要被她這個笑灼傷。
哪怕他現在即將走上權利的巔峰,對於那些難以啟齒的過去,封朔還是不敢輕易揭開瘡疤。
但他也清楚,有些事是不肯能瞞一輩子,眼前這個人那麼美好,認定了一份感情就赤誠相待,對他再無秘密可言。反觀他自己,一直藏著掖著,不敢告知她味覺一事。
人有時候越在乎,就越害怕失去。
他怕薑言意覺得他對她好隻是因為她能讓他恢複味覺,從此同他離心;也怕薑言意嫌棄他是個五味都辨不出的殘廢。
封朔眼神暗淡了一瞬,他微低著頭繼續幫薑言意處理螃蟹,故作輕鬆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阿意,我若有缺陷,你會介懷麼?”
薑言意愣了一下,缺陷?
她用巾帕擦擦嘴,不解道:“介懷什麼?世上哪那麼多聖人,是個人都會有缺陷。”
顯然她是理解成了性格上的缺陷。
封朔沉默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抬頭,嘴角挽起一抹自嘲:“不是秉性的缺陷。”
這話就讓薑言意有點蒙圈了,不是性格上的缺陷,那就隻能是身體上的缺陷。
她目光來來回回在他身上掃蕩了數遍,心底突然有了個驚悚的想法
——他這次打仗回來,受傷了一直藏著掖著不叫她看,剛好傷到的又是腰,難不成是傷到了腎,從此不能人道?
不然他怎麼一副自嘲又難以啟齒的表情?
薑言意瞪圓了眼,蟹黃拌飯也不吃了,可能從小接受的是現代化教育,自己對戀人追求更多的也是精神上的契合,她緩了一會兒倒是很平靜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組織了一下語序道:
“封朔,這些問題其實我們很早以前就談過了,就像你曾經對我說的,終有一天我們都會老去,那時留給彼此的都是最不堪的模樣。我既然已經想好了和你走到那一天,這期間不管你是衰老、疾病、殘疾,隻要是你,那我們就還要一直走下去。”
這話像是一隻柔軟的觸角,輕輕觸碰到他心房,深深紮根了進去。
封朔微低著頭,好一會兒才微啞著嗓音道:“謝謝你,阿意。”
他這樣,薑言意還真心疼得不行,“你我之間早晚都會成親的,夫妻本是一體,自該相互扶持著走完這一生。不過封朔,該看大夫還是得看大夫,不要諱疾忌醫。”
這些年封朔看了無數的大夫,都說他味覺恢複不了,但此刻薑言意這麼說,封朔還是應聲:“好。”
薑言意想到關於不能人道這樣隱晦的事,若是叫外人知曉了,如今又是商議他登基的特殊時期,怕被人拿住把柄,一番斟酌後道:“我會吩咐底下的人,叫他們尋大夫時隱蔽些。”
封朔以為薑言意說的隱蔽是為了防止他受傷的消息走漏風聲,為她的考慮周全還有幾分欣賞。
兩天後,衡州城有名的男科聖手偷偷摸摸來府上給他把脈時,封朔才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