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少卿不要開棺,不要做這等大逆不道、為天下百姓唾棄之事。若你開了棺,卻發現是你錯了……他日黃泉之下,你不怕遭報應嗎?!”
風若被徐清圓和杜師太先後兩番話說的茫然,有些不敢上前挖墳。
郎君怎能因為一個死去的女子而受到連累?
看來這墳是挖不得的。
杜師太跪在晏傾身前,低頭啜泣,看著淒然。
她身後的女尼們紛紛說道——
“師姐說得對,晏少卿太不留情麵。”
“墳是挖不得的。憑什麼說我們殺人,我們就殺人了呢?”
但是晏傾側頭對風若說:“挖。”
杜師太氣瘋:“晏傾!”
又有一隻皎白的手伸來,握在鐵鍬之上,阻攔了風若挖墳的動作。
所有人看去,見是晏傾身後那個全身藏在帷帽下、安靜淑雅看不清麵容、不知道是誰的女子。
他們都不知道這位女郎為什麼抓住鐵鍬,阻止風若。
徐清圓抬起臉,她帷帽後的麵容雪白,眼睛湖水一般。她隔著簾幕看晏傾,心中抱歉晏傾對她身份的保護,她終將辜負。
因為她也不想他冒風險。
不過是開棺罷了……
徐清圓聲音清婉,在幽夜中飄蕩:“我來做這個挖墳開棺的人,風郎君是我朋友,協助我開棺便好。若是墳中躺著的人不是衛娘子,我褻瀆亡魂,願意為此受到責罰。”
杜師太猛地抬頭。
女尼們惶惑:“她是誰?”
“她不是跟著晏少卿的客人嗎……”
大雨中,燈籠裡的火光撲簌簌熄滅。濕雨淋漓,寒衣貼身。
晏傾身子忽冷忽熱,情緒飄蕩不定,他隔著霧看所有人,因周圍雜亂的聲音而全身僵硬。可是徐清圓望過來,他忽有所感。
徐清圓緩緩伏身屈膝,向晏傾行一禮。
晏傾沉默些許,回她一禮。
眾人茫然看二人相互作揖,而披著男子裘氅的女郎掀開帷帽,露出清麗秀美的麵容:“妾身徐清圓,諸位見笑。“
--
夜過三更,遊街早已結束,鬨事潑皮們被抓,這方模仿十八重地獄造出的小世界,清寂下來。
雨水淅淅瀝瀝。
夜裡,有一個女尼想起來自己的佛珠丟了,便出來尋找。她大著膽子走在這空無一人的十八重地獄,惶恐地低頭不敢看那些猙獰惡鬼,低著頭尋找自己的佛珠。
她蹲在一個小浮屠前,手伸進旁邊灌木裡要摸佛珠。
滴答,水濺在她額上,摸到手裡一片紅。
好奇怪。
她抬起頭,看到雨水霖霖,一個女人穿著白衣,身子在風中飄飄蕩蕩,拴著白綾,吊死在了歪脖子樹上。
女尼跌跌撞撞:“啊——”
--
徐清圓發著抖,克服自己的恐懼,和風若合力去挖開墳,又用鑿子撬進棺蓋,去打開棺材。
“篤、篤、篤……”鑿子撬進棺蓋的聲音,悶沉急促,像奪命暗語。
晏傾怔立著,漆黑眼睛中神色空洞。他分明是個人,此時卻像孤魂野鬼一樣魂不守舍。
風若不停地回頭看郎君藏於幽暗中的蒼白臉色。
他手中動作繼續不下去時,徐清圓輕聲催促他:“郎君,快些。”
風若看到晏傾向他擺擺手,示意他幫著徐清圓,不必管自己。
棺材板被揭開,所有女尼們向後退,她們雜亂的動作,掩蓋了晏傾向後退的動作。
風若終於想起徐清圓是個弱女子,將她向後推了推,自己用袖子捂住口鼻,大膽向棺內看去——
青白的臉,腐爛的身,凝固的血,淩亂的發,睜大微凸的、不肯合上的眼睛……
徐清圓捂住口鼻來阻擋屍體散發的味道,而她睜大美麗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風若挖出來的屍體。
淚水倏地從眼中滾落。
從三月廿五開始的恐懼,在此時落底,她終於再見到了衛渺。
風雨中,卻有人撐著傘疾行,鑽入亂葬崗。那人在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向這邊高聲:“晏郎君,晏少卿,晏清雨——”
所有人看去,那在風雨中穿行的郎君,正是韋浮。
韋浮手中的傘被風吹開,衣袍飛揚在寒夜中。他臉色白如紙,聲音飄忽遙遠:“馮亦珠死了。馮娘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