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手非但不懼怕,依然在大笑。
韋浮忽然朗聲問:“太子羨是否活著?”
那箭手眯眸,似笑非笑:“那肯定啊,不然我怎麼會來?告訴你,太子羨啊,就藏於你們中間……”
暮明姝一腳將他雀躍跳起來的身子重新踹倒。
這位公主殿下冷笑:“胡言亂語,休得間離我大魏子民。”
箭手目中沉沉,狂吼道:“這本是我南國!你們是竊國者,偷了我南國……噗——”
公主殿下從後再飛出一腳,將人踹出一丈遠。
風若:“……”
他默默遠離這位公主殿下。
他看身邊衛士,衛士們也紛紛彆頭,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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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河明顯是這個潑皮逆賊案的主謀。但是抓住他,並沒有讓人鬆口氣,反而讓京兆府更加肅然。
因對方提到了太子羨。
在民間,太子羨是位非常傳奇的人物。
少時天才,不在朝上,卻得所有朝臣與天下子民的愛戴。
南國最後一位皇帝身體病弱,無法理政。這位皇帝膝下隻有這麼一位太子,太子羨是整個南國的信仰一般的存在。
這般傳說一樣的存在,到了大魏朝,皇帝也不曾銷毀民間對太子羨的頌歌。大魏皇帝也曾是南國子民,大魏皇帝並不畏懼一個死人得到讚譽。
但是如果這個人沒有死,那便是另一個問題了。
韋浮觸及了某些東西,這個案子不是他這樣的六品小官應該查的案子。
然而今夜,積善寺通火達旦。
被雷劈暈的梁老夫人被找來醫者救護,也要將她關起來;杜師太被關起來,積善寺的事務臨時由錯誤並不那麼多的江師太來做;梁丘也被看押了起來。
而韋浮要徹夜審問西風將軍,宋明河。
一盆盆冰水澆上去,鐵索、辣子水在候,鞭笞、仗刑、拶刑輪番上陣。
晦暗的小佛室,宋明河被吊起來打,蓬頭垢麵,奄奄一息。他耷拉著眼皮,看到靜坐端然的韋浮。
韋浮和氣無比:“太子羨沒有死嗎?你說的太子羨藏在我們中間,是什麼意思?”
這個宋明河一邊咳嗽,一邊嘿笑:“韋浮,韋江河,你就是當年名滿天下的韋蘭亭的寶貝兒子吧……哈哈哈,你娘當年那個風光啊。南國最後一任狀元郎,卻是一個女扮男裝的世家女子……那本是為公主挑好的駙馬呢,狀元卻是一個女子!
“女子當政,滿朝臣都不信任!隻有太子羨護著……
“你娘是不是死了啊?你為什麼來大魏當官啊,你是不是想給你娘複仇啊……”
韋浮眉目清冽,不為所動,淡然看著這個人發瘋。
這個人果然在發瘋,語氣越來越激烈:“我告訴你,就是太子羨讓我來殺你們的!太子羨沒有死,太子羨要複國,你們去殺了太子羨……”
韋浮拂袖起身,轉身便走。
宋明河:“你怎麼走了?你不問我了?你快問我!老子有一肚子秘密要說!”
韋浮回頭,文目掩在重重燭火下,陰鬱而清秀。
他微笑:“閣下說太子羨派你來殺光大魏子民,又說太子羨就在我們中間,前後矛盾,分明挑撥,我如何再聽?”
宋明河了然,他改口:“那我說錯了。太子羨不在你們中間,但是太子羨的線人在你們中間。我跟你說啊,我和他的線人內通外合,要把你們一網打儘。我可是太子羨最信任的人,我的話當然就是他的旨意。
“你快去告訴你們的皇帝吧!太子羨不是好東西,他要複國……”
在韋浮沉靜的目光下,他再次改口:“不不不,太子羨是好東西,他要帶領我們建立好的國家,我們都可愛戴他啦。我可是他最忠實的信徒……”
這個人說話瘋瘋癲癲,對太子羨的頌歌更像是冷嘲熱諷,實在沒有可信度。
但是韋浮盯他半晌,還是緩緩回座。
他再次問:“太子羨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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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浮審案達旦,徐清圓則做了一晚上噩夢。
她次日醒來,仍沉浸在夢中荒唐,怔坐於榻上落淚。蘭時與她說了很多話,她都像沒聽到一樣。
直到中午,晏傾來尋她,向她告彆,說他要下山了。
山霧迷離,雨後新綠。立在屋門口,晏傾看到她眼角的淚漬。
他當做沒看到,和幽靜靠著門的女郎抱歉點頭:“隻是你們一眾人牽扯上前朝謀逆案,韋府君要查你們,你們暫時都離不開積善寺。”
他向身後伸手,風若遞來一張帕子。
晏傾當著徐清圓的麵,將帕子打開。徐清圓低頭出神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他手指下,她看到那些細小的針。
晏傾溫聲:“當日第一夜遊街,潑皮襲擊娘子,娘子用了這些針提防。我思來想去,這應該是娘子的保命手段,便讓風若將針找回來。無奈事務繁忙,針又極小,到了今日,方才找到還給娘子。
“娘子看數量對不對?若是對的話,便收起來吧。”
徐清圓沉默地接過他遞來的帕子,她仰頭,看他眉目染露,眼睛清亮。
這麼好看的郎君,昨夜撲在她身上保護她。
她攢緊帕子,忽然問:“郎君為什麼待我這麼好?你昨夜……”
她指一下,赧然:“碰我了。”
晏傾一怔。
風若:……你們對話好奇怪。
徐清圓認真地閃著烏黑杏仁眼:“是因為我是徐固的女兒嗎?是因為你們要查我阿爹,想從我身上找到線索?郎君是否在利用我?”
晏傾溫和看她片刻,說:“娘子最好不要直呼你阿爹的名字。”
徐清圓垂下眼,發絲拂麵,風吹的她有些冷。
她說:“你根本不懂……你還以為我和我阿爹關係很好呢。”
她少有的嗔怪抱怨,讓晏傾沉默。
他本不想理會他人家事,但是徐固失蹤一事的線索就在眼前。可他又同時覺得,隻要他多問,他多了解一些內情,他和這位徐娘子的關係會變得很不同。
風若在旁著急催促:“郎君!”
——怎麼還不問!
晏傾緩緩問:“你不喜歡你阿爹?”
徐清圓攢緊帕子:“也不是不喜歡。隻是……我阿爹曾經為了救一個人,讓我代那個人去死,將我關在大火中。我昨夜被箭襲,那麼害怕,正是因為我想起了這個噩夢。”
徐清圓聲音更輕,更茫然:“我阿爹想救的那個人,是太子羨。為了救太子羨,他想讓自己的女兒死。”
那場大火,從天曆二十二年,似乎一直燒到了現在。她從未忘記。
廊廡風輕,衣袍漫揚。晏傾一點點抬頭,一點點看向她。
他的眼睛像夜火寥寥。
風若在後聽得快要喘不上氣,聽到郎君輕聲問:“……你見過太子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