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間,阿雲勒緊馬韁,讓座下馬飛躍跳起,跨過那土坑。
而再往前一丈,一條貼著地的不顯眼的長繩繃緊。
“嘶——”
馬前踢被絆,身子向前摔倒。阿雲背著那米袋一樣的人跳起來,運起輕功向前疾走。
晏傾在樓上下令:“放箭——”
仍不關城門,隻為了讓阿雲繼續向前。
暮明姝和徐清圓一前一後地趕到,好事的長安百姓們擠在疏散線的邊緣,都看到了讓人咂舌的一幕:
阿雲武功高強,身法淩厲,他在箭雨中穿梭,如同跳舞般快疾。雖然艱難,但他確實一步步向城門的方向趕去。
晏傾要下下一道命令,下方已經攀到城牆下的阿雲驀地一抬頭,眉宇間滲著冷厲煞氣。
他把懷裡“米袋”向上一翻,手中寒光旋轉,一把小刀凜冽貼上了昏迷過去的林雨若的脖頸:
“這是宰相的女兒,你們想讓她死嗎?”
晏傾眉目不動,麵色如常。他仍開口要下令,忽聽到下方人群中一個女郎努力傳遞的聲音:“晏郎君快躲開——”
晏傾側身向後躲開,一把匕首擦著他的脖頸堪堪滑過。那匕首再次向他紮來,他抬手去擋。他不算拳腳功夫精湛的那一類人,但是在他發現敵人後,短短幾招也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晏傾後退幾步,那把匕首穩穩地橫在他脖頸前。
一綹長發散下貼麵,晏傾冷淡地看眼挾持他的人。
而他身邊的其他衛士們全都看呆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這、這、這……”
挾持晏傾的人,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摸上城樓的林斯年。林斯年是宰相府郎君,今夜又亂,大家當他是自己人,他上了城樓後慢慢靠近晏傾,突然暴起挾持晏傾,眾人竟都沒反應過來。
林斯年陰沉的眉眼和晏傾平靜的眼睛對視一下。
他向著那些不知所謂的衛士罵道:“你們想造反嗎?下麵惡人挾持的人是我妹妹,是宰相家唯一的女郎!你們敢動手,傷了我妹妹,誰能負的起責?”
可他無官無職,他又哪來的資格命令這些軍人?
晏傾淡聲:“無妨,他不敢動手。”
壓在他頸上的脖頸向下按了按,衛士們看得膽戰心驚,見晏郎君脖頸上被壓出了一道紅色血痕。淡聲晏傾麵容沉靜,而林斯年麵色扭曲幾下,竟然真的不敢下手。
衛士:“那……”
晏傾平靜道:“出城追吧,鬨劇開始的時候,敵人就趁機出城了。”
衛士們連忙向下看,果然見到那個阿雲已經挾持著宰相府中女郎出了城,城樓上射出的箭雨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那人甚至有空回頭,對樓上的衛士們挑釁一笑。
衛士們臉色難看。
晏傾:“出城追吧。”
而他側過臉,看著林斯年,慢慢道:“林郎君,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林斯年壓在他頸上的匕首向下按壓,他自然恨不得此時殺了晏傾,免於那讓自己惶惑不已的夢境成真。可是眾目睽睽下,但凡他還需要這個宰相府中郎君的身份,他就不能刺殺朝廷四品命官。
林斯年冷冷道:“該是晏少卿給我一個交代吧?明知歹人挾持的人是我妹妹,竟然還要下令放箭。晏少卿為了向朝廷邀功,枉顧我妹妹性命。這樣的官,也配當少卿嗎?”
旁邊衛士著急解釋:“哎,林郎君,你誤會了!我們當然不會動宰相府中女郎,我們都計劃好了。要不是你……哎!”
林斯年詫異地轉著匕首,鬆開了晏傾。
他無賴地笑:“我不知道你們的計劃,我隻知道誰也不能傷了我妹妹。”
晏傾靜靜看他半晌,他潤黑的清澈的足以洞察一切虛偽的目光,讓林斯年眼睛縮了一下。林斯年並不後退,依然盯著晏傾。
城樓上氣氛緊張,下方腳步聲橐橐登上城樓,傳話來的宦官聲音尖厲:“宰相大人親臨,請晏少卿去答疑。”
林斯年手指晏傾,向內宦說道:“這人放跑了賊人,也差點傷了我妹妹,請宰相好好審一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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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和百姓們一起,看那些官員們被內宦請走。百姓們聽人說京兆府要升堂審此事,陛下和宰相都到了,一時間興奮戰勝了夜間恐懼,紛紛湧向京兆府。
晏傾下城樓時,後知後覺的風若終於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跑到了他身邊高聲:“郎君,你嚇死我了!”
晏傾垂目,向一個方向點了一下頭,恬靜溫和。
風若疑惑地轉頭往人群中看,但隻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頭。他不解地追上晏傾,絮絮叨叨,又罵那個林斯年多事。
同行的林斯年哂笑一聲,慢悠悠:“出了這種紕漏,晏少卿小心自己的官帽吧。可彆往我這個無官無職的百姓身上推脫。”
百姓們向京兆府的方向走,徐清圓走在最後方。她走過城樓下的馬廄時,聽到馬蹄踢踏聲,還聽到了馬鳴尖嘯。她側過頭,看到馬廄中,一個小官吏拉著一匹馬,正罵道:
“安靜一點!一點打鬥就把你嚇到了?”
徐清圓望著這馬半晌,她走過去,對小吏輕聲細語:“郎君,它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它才一直不滿的。”
馬蹄平時踩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多了,小吏並不當回事。但是說話的人是位妙齡女郎,這小吏就耐心地彎下腰,讓馬抬起前蹄。
徐清圓幫小吏提著燈籠,片刻後,小吏驚道:“娘子說的竟是真的,不知道哪裡弄的糖漬,沾到這馬腳下了。”
徐清圓說:“我可以看看嗎?”
她提著燈籠蹲下身,與小吏一道看馬蹄。她果真看到了馬蹄中殘留的糖漬,已經凝固在了馬掌縫中,所以馬才不耐煩地頻頻跺腳,卻越跺越煩躁。
她想了想,細白手指在地上的稻草中輕輕摸。她摸到了黏膩的觸感,拿出來一看,是一個被踩扁的糖人。
清圓端詳糖人,若有所思。
城牆角樓下的馬廄是辦職官差往來所用,馬蹄下的糖漬又已經凝固,是什麼樣的人留在這裡的?
她心裡有了一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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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佳節,這樣的節日,與韋浮沒什麼關係。
自然有長安貴族女郎們相約,但都被韋浮一一拒絕。這樣的夜晚,他待在長安的韋府中,一邊拆看從洛陽寄來的家中信件,一邊回信。
寫信的人是他阿公韋鬆年,也是洛陽韋氏如今的當家人,掌權人。他母親韋蘭亭去世後,便是韋鬆年做主,親自把他叫回洛陽,悉心教導,好生關照。
便是認林承這位宰相當老師,也是韋鬆年寫信向林承推舉的。因林承年輕時,曾有緣叫韋鬆年一聲“老師”。
韋浮對自己這位阿公,一向尊敬。
他回信時,聽到了外頭巷中的喧嘩聲。他披衣出門,詢問情況,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麼。
韋浮立在夜色中,長衫披身,墨發垂肩。他低下麵容,露出一個淡笑。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前,他一個小小長安縣縣令,便向京兆府遞了折子,請求升堂。
他向自己的長官表示,陛下和宰相一定會親臨京兆府審查此案。
這是京兆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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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的府衙前水泄不通,圍滿了好事的長安城百姓。
府衙中升起簾子,暮明姝走進府衙時,看到堂中已經站滿了被審問的官員,也看到了坐於正座的皇帝,副座的林承。今夜的審案由林承來做,皇帝隻是來旁聽的。
而林承剛剛得知自己的女兒被賊人挾持出了城,他心中憂慮萬分,麵上卻不敢顯。
暮明姝看眼堂上玉樹臨風的晏傾,她淡著臉叫人拿了把椅子,坐在旁邊,也來觀看這場大戲。
林斯年正在指認晏傾:“……所以,正是晏少卿處理不當,才讓賊人挾持了家妹,逃出長安。”
林承幽邃的目光盯著晏傾:“晏少卿,是這樣嗎?”
晏傾沉吟片刻,緩緩說:“不妨請林公將與此案無關的閒雜人等撤走,再談此事。”
林承道:“為何?”
晏傾說:“因這件事,也許是您的家事。”
外頭百姓們當即嘩然,更加豎起耳朵。皇帝陛下慢悠悠放下茶盞,驚訝地看向林承。林承麵色難看,卻到底是宰相,仍沉得住氣。
宰相拍了驚堂木:“晏少卿,勿要狂言!”
一道輕柔女聲從百姓中傳來:“晏少卿說的沒錯,林公,這也許是您的家事。林家女兒被挾持出城,正是您的長子夥同賊人,一同犯下此事。”
眾人紛紛看去,晏傾睫毛顫了一下,隻有他背脊挺直,沒有回頭。
徐清圓吃力地被蘭時扶著,擠到百姓的最前列,麵向堂中諸位高官。
燈籠的火光打過來,照在她麵上。她抬起臉,瑩瑩玉熱,融融雪燒,佳人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