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中山狼14(2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241 字 8個月前

“若阿雲與林郎君在積善寺相識,若林郎君幫阿雲躲在宰相府中。我們找不到阿雲,便理所應當了。”

堂上燈燭火光遊曳,皇帝陛下閉著眼睛聆聽。

他聽到下方百姓恍然大悟的聲音,也聽到自己身旁老友林承加重了的呼吸、忍耐著的氣息。

安靜、肅殺,彌漫在公堂上。

皇帝想,好一個徐清圓。

而大堂中,徐清圓停頓了一下,等眾人回味過來,才繼續說:

“如此,事情便基本明朗了。林郎君與阿雲認識,阿雲要出城,林郎君就與阿雲合作,綁架林女郎。七夕之夜,林郎君約林女郎出門,便是為阿雲提供方便。林郎君甚至去金光門為阿雲踩點。

“如此一來,我和晏郎君在河邊散步時,見到了兩個鬥篷人。第一個是林郎君,第二個是前來挾持林女郎的阿雲。我們見到阿雲,並不是意外,那本就是林郎君告訴阿雲——自己妹妹在那裡。”

林斯年:“我……”

林承慢慢開口,聲音喑啞:“你從來沒有主動約過若若出門,你從來沒有給過若若一個好臉色。”

昏暗燈燭下,他抬頭看長子一眼。

這位宰相眼中難得的酸楚、滄桑:“你對若若不假辭色,可是若若喜歡你。正是她喜歡你這個兄長,才會你一開口,她立馬跟你走。她從來沒有提防過你,你正是利用她對你的信賴,才將她害到這一步。

“你不如告訴我,你要讓那個賊人將你妹妹綁去哪裡?”

宰相怒而起身,顫抖厲聲:“是要她永遠消失,永遠不礙你的眼嗎?!”

林斯年抬頭,眼睛沉暗。

他英俊的麵孔緊繃著,眼底如海嘯般掀起萬般情緒。他的凶煞之意如蛇般一泄而走,他似乎仍有很多話要辯駁,要說自己無辜。但是他抬起眼,看到宰相微白渾濁的、似乎有淚光的眼睛,腦海中突然浮現林雨若的眼睛。

林斯年一下子失去了力量。

這麼相似的眼睛。

他低下頭沒說話,低低笑了一聲。

而徐清圓輕聲回答宰相:“林郎君並非對林女郎毫無感情,他對林女郎隻有一點感情——便是那個糖人。而這唯一的一丁點兒的感情,證明了林郎君的有罪。”

林斯年低著頭,並不說話。

他想到了林雨若的撒嬌,想到了林雨若的嗔惱。當他站在那個捏糖人的小攤前,當他猶豫不決時,當他從捏糖人的老媽媽手中搶走糖人、不想再要另一個的時候……

他都在想些什麼呢?

闃寂的公堂上,那個被嚇傻了的捏糖人的老媽媽顫抖著掏出手帕,取出一個保存得完好的糖人:

“這是郎君當時沒有取走的那個……”

眾人看去,見糖霜有些化了水,卻依稀能看出一個妙齡少女的模樣。捏糖人的老媽媽沒有見過林雨若本人,捏出來的少女必然千篇一律。然而……

徐清圓輕聲:“林郎君,連這千篇一律的糖人,你都不敢要。”

——你那拉扯著自己的掙紮的痛苦的感情,值得你對自己親妹妹做下這種事嗎?

林斯年垂著眼,麻木道:“這都是命。誰讓我有一個爹,誰讓她有一個兄長。”

林承發怒:“孽子……”

皇帝打斷道:“這樣說來,你們運氣都挺好的。晏少卿選了金光門,林宰相的這個兒子……嗯,正好也選的是金光門。”

晏傾道:“陛下,這並不是運氣。”

眾人微愕。

站在東角的徐清圓輕輕抬頭,將目光落在堂中清逸挺拔的晏傾身上。燈燭火光也偏向他,他站在明火中,徐徐道來:

“我與徐娘子遇到阿雲的位置,靠近東市,靠近興慶宮。臣立刻想到,阿雲挾持一人想要出城,必然不會選守衛更為森嚴的長安城的東門——因興慶宮在那裡,他若不想對上禁衛森嚴的衛兵,就不能選東門。

“他當時奔的方向是北,那他也不會選南門。他的選擇便隻剩下西邊的三個門。開遠門、金光門、延平門。而金光門距離西市最近,西市是百姓密集點之一,他若想離開長安,在衛兵開始集結時,他需要有百姓為他擋路,西市方向便是他最好的選擇。

“當時鼓聲已經開始傳遞,臣斷定他沒有時間再舍近求遠。金光門是他必然的出城方向,他隻會選金光門。”

堂外百姓們恍然,誇讚晏少卿厲害之時,也悄悄感歎那個宰相家的娘子運氣不好。晏郎君已經這麼厲害了,都不能將那女郎救下……

林承閉上眼,聲音沙啞地問晏傾:“已經派人出城去追了嗎?晏少卿,依你之見,那歹人會將若若帶去哪裡?我們什麼時候能追到那人救下若若?那人到底是什麼目的?”

晏傾答:“林公應當放心,若臣所猜無錯,阿雲應當不會傷害林娘子一丁半點兒。他一定會平平安安將林娘子送回。”

堂上人皆怔,徐清圓也不解地看他。

晏傾慢慢說道:“事到如今,諸位似乎始終沒有去猜阿雲到底是誰,臣為何要對阿雲下‘天字第一號’的通緝。”

徐清圓若有所思:“晏少卿是為了逼阿雲現身。”

晏傾看她一眼,繼續說:“尋常情況下,若被追捕的凡人罪惡沒有達到那麼深,他是不會甘願自己成為天字第一號的通緝犯的。

“何況我們從阿雲身上查出來的所有東西,隻不過證明阿雲是一個卷走自家女郎財物的侍女。隻是這麼一件事而已,頂多關幾天大牢,罪不至死,根本不至於登上‘天字第一號’。

“可阿雲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阿雲連這樣的罪都甘願認下來,也不肯上大理寺。他躲在宰相府中,寧可和林郎君籌謀,也不敢見朝廷。他一定要出城……諸位可曾想過,他為什麼一定要出城呢?為什麼選今夜呢?”

徐清圓受到啟發,緩緩琢磨道:“明明沒有犯下大罪的人寧可認下大罪也要出城,說明城外一定有一件事,需要他必須出現。選擇今夜是因為最近幾月,盛大節日隻有今夜……再接下來的節日,隻有八月中秋,九月重陽了。

“即是說,在七月到八月之間,長安城外有一件事,需要他出現在那裡。為此,他不惜挾持宰相府中女郎,也要出城。”

晏傾眼中浮上一絲讚許的笑。

在場諸人,隻有她對朝中事務完全不知,但隻有她想到了這一層。

晏傾再道:“我們可以研究一下阿雲的相貌。他在梁園中扮女子,作啞巴。我們暫且不知他是否真的是啞巴……”

暮明姝淡淡開口:“他不是啞巴,他會說話。”

她皺了眉,想起那人說話時含糊的語調。

而徐清圓為公主殿下補充道:“他發聲很奇怪……郎君,他不是中原人!”

晏傾點頭,看著徐清圓:“我不由想到,在徐固失蹤後,阿雲這個人先於徐娘子出現在了梁園。如果他不是中原人,卻出現在梁園,我便不得不懷疑,他在等徐娘子進梁園,他在觀察徐娘子。

“徐固的失蹤不隻讓我們疑惑,也同樣讓外族人疑惑。從此方麵可見,徐固叛國的可能性極低——若是叛國,阿雲便不會隻是留在梁園等徐娘子,觀察徐娘子。他觀察徐娘子,恰恰說明他並不了解徐固,並不明白徐固失蹤的目的。”

皇帝道:“看來晏少卿已經給他定了一個身份了。”

晏傾拱手,道:“陛下是否記得,上個月發往全國的邸報中寫,南蠻國要派使臣前來長安,與我大魏建交。按照邸報到達的時間算,此時此刻,南蠻使臣應該已經踏上了我大魏國土,應該已經在前往長安的路途上了。”

他停頓一下,等眾人消化一番後,才繼續:“阿雲非要出城,因為他必須和使臣團彙合……他一定是使臣團中重要一員。所以陛下與林公應當放心,他不可能傷害林女郎。甚至有人傷害林女郎,他還會拚命保護。

“……隻要南蠻國想與大魏建交,而不是與大魏開戰。”

他對宰相說:“林公可以讓鴻臚寺的人去查,南蠻國的使臣名單中,是否有人的名字和‘雲’很接近……”

“不必查了!”

一道清朗溫潤的青年聲音從外傳入。

昏昏暗夜,無人困頓。此案百轉千回,百姓們聽得興致盎然。他們聽到有人前來,紛紛回頭,讓出一位卷著卷宗、眉目雅致如蘭的俊美郎君。

百姓們低呼:“長安雙璧竟然同時出現了!”

“我早說要來看熱鬨吧?今晚這案子,不比燈會更精彩?”

來人披著風霜,身後跟著苦哈哈的案牘官員,正是長安縣的縣令,韋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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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站在堂中西側,徐清圓站在東側,韋浮立在南側,向北側的諸位大官徐徐展開他帶來的卷宗——

“當此案發生之時,臣便意識到阿雲與南蠻使臣脫不開乾係。臣連夜叩門,請鴻臚寺的官員一同查卷宗。我們在南蠻使臣的名單中找到了這個人——

“諸位,他本名不叫‘阿雲’。他是南蠻國國王莫遮的第十子,南蠻國王子雲延。”

韋浮微微笑:“雲延王子先於使臣入長安,探查大魏情形。但是雲延王子不能被困於長安,他必須與使臣團彙合。他隻好借宰相府中的林女郎一用。

“這整件事,雲延王子頂多有探查之心,卻其實沒有作什麼惡。隻是與虎謀皮,林郎君不得不想一想,自己是否有泄露什麼重要朝政訊息給那位王子。”

韋浮低下眼,淡色眼瞳中帶著一絲笑,既像譏誚、又像勸解,既像誘拐、又像護衛。

一重燭火照在他麵上,他輕聲:“畢竟,這可是叛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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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影綽綽的光照在堂中三位年輕人身上。

晏傾清致,韋浮內秀,徐清圓嫻雅。三人將整樁故事還原,隻聽得他人瞠目結舌,大腦混亂。

誰能想到一個挾持宰相千金的事情,最終扯到的,居然是南蠻使臣團?

鴉雀無聲中,“啪啪啪”掌聲響起。

皇帝歎:“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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