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固作為太傅,當日教完太子課業,他收拾書本要離開時,收到了屏風後少年太子遞來的一張字條。
徐固抬頭看眼十二段錦繡墨石屏風:他已經教這位殿下讀書近十年,這位殿下卻依然無法和他說話。這樣的少年,真的能坐穩皇位麼?這世上能否容得下一個無法開口無法見人的天子?
太子羨寫來的字條,是問徐固:那是你女兒嗎?不如常帶她進宮,太傅授課之餘,也能常見到女兒。宮中本也沒什麼人,老師的女兒,不必講究太多忌諱。何況衛清無是那般厲害的女將軍,女將軍身後的家人,南國自當養之。
這一年,這一次,是太子羨第一次見到徐固的女兒,徐清圓。少年釋放善心,讓徐固感恩涕零,心中也不是滋味。
徐固俯首行大禮:“多謝殿下!”
許是第一次有人關心自己和女兒之間的事,在太子羨印象中總是沉默冷言的徐固說了很多有關女兒的話:“清無常日不沾家,我們露珠兒從小就是我帶大的,格外粘我。殿下年少,自然不知道,家裡有個女兒是什麼滋味。
“是又怕她軟弱被欺負,又怕她強勢嚇到彆人。是不敢讓彆人碰她一下,是看誰都覺得是覬覦我寶貝女兒的惡人。是從小要抱著她、學著給她梳頭發,是要哄著她入睡,一遍遍跟她解釋為什麼她娘不陪她。
“既想把天下所有的道理都教給她,又恨不得她平平安安長在我膝下,永遠不必見識世間殘酷。”
屏風沉靜,正如屏風後的少年一樣。
徐固:“臣失言了,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羨的侍衛從屏風後走出,高大的侍衛再次給他遞了一張字條。太子羨再次勸他:讓徐清圓在宮中玩耍,長伴他身畔吧。
此時是天曆十九年,太子羨將將十二歲,徐清圓更為年幼,隻有十歲。
徐清圓十歲開始出入南國王宮,天曆二十一年時差點選為太子妃卻被徐固拒絕。
後來隨著南國的遷都,她在同一年第一次跟隨父母去往長安,在第二年上元節的興慶宮下見到戴著麵具的少年太子羨。
再過了幾個月,她被太子羨牽連,差點燒死火海時又被他所救。她不知自己是該怪他還是該謝他時,並不知道更早的時候,在出入王宮的禦街前,那車輦中的少年就見到了她,與她擦肩。
她從不認識他。
但他一直認識她。
他見過她一次又一次,卻記不住她的相貌。
她好像見過他,又好像從來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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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晏傾是見過徐清圓撒嬌的,也知道她真正依賴一個人,撒嬌有多讓人招架不住,伶牙俐齒有多讓人說不上話。
不過晏傾此時並不用招架那樣的徐清圓,此時的徐清圓尚是一個矜持溫婉的小閨秀。
時間回到龍成五年十月冬,刺史府一夜,遭盜戶強闖。
盜戶夜闖刺史府,提著武器打來,將睡夢中的劉祿驚醒。不光刺史,連刺史府的郎君劉禹都慌慌張張地提褲子,跑出屋子:
“怎麼了?咱們家遭賊了?誰敢偷咱們家?”
侍衛們讓這位劉禹小郎君進屋,不要出門生亂。可是他們轉個身,劉禹就被敲了脖子,暈了過去。風若將劉禹扛走,扔到了衝刺刺史府的盜戶們麵前。
風若在樹上捏著嗓子裝模作樣大喊一聲:“小郎君,您怎麼被他們抓住了?這可怎麼辦?”
他又改變嗓子,粗聲粗氣對著另一頭人氣勢衝天地喊一句:“都住手!我們抓到了你們府中郎君,你們不要他命了嗎?!”
這些膽大妄為的盜戶這才意識到自己抓到了劉禹,而刺史府的衛士們同時反應過來劉禹被抓了。刺史府的衛士們額上青筋直跳,忍著罵臟話的衝動:
這位小郎君怎麼天天被抓?天天被敵人用來鉗製他們?
深夜裡,刺史府被衝,火光衝天,無法無天的盜戶沒有組織,亂無秩序,卻是仗著凶惡和不怕死,再加上他們恐怕掌握著刺史的某個罪證,才讓這刺史府被一衝便散,衛士們焦頭爛額,卻一時間難以建起有力的壁壘。
劉祿衣衫不整,一邊係帶子一邊衝屋中衝出,胡子亂糟糟:“怎麼回事?好大的膽子!”
下人報告:“那些盜戶闖打過來,要找您算賬……說您不守信用……”
劉祿臉黑如蓋,他隱怒:“找他們的領頭人!跟他們談!蠢貨……”
他突然壓低聲音,隱晦地看眼西邊方向——那個方向是他給晏傾三人安排的住所。
劉祿:“小心些打發,彆讓他們驚動府上客人。如果少卿夜裡被吵醒,要見他們,一切就完了。”
他的忠心侍衛連連點頭,卻苦惱:“但是這些人目無法紀,根本沒有領頭人……他們這種散沙一樣的人,怎麼可能衝進府?”
劉祿目光一閃,心裡一咯噔。
他握住侍衛的手用力,聲音急促加重:“你們先穩住這裡,把他們全都抓起來,跟他們好好講道理,問他們到底有什麼不滿。我、我……有事先去看看。”
前院被盜戶衝入,火光照亮半邊天,廳堂的門緊閉,晏傾和徐清圓站在那懸掛的假畫前,提著燈籠仔細記憶畫作。
外頭聲勢喧囂,腳步雜亂,時不時有火苗飛竄,外麵的每一絲動靜,都讓廳堂中的二人緊張多一分。
徐清圓烏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畫像,她拚命記憶畫作,和晏傾分工,她記左半天,他記右半邊。可她此時發現她高估了自己,外麵那麼大的聲勢,衛士們的腳步聲時不時靠近,每一次她都害怕門被從外推開,她和晏傾被發現。
她的良好記性,在這種環境下,大打折扣。
徐清圓額上滲汗,後背僵直,心臟跳得厲害至極。
她忍不住走神,忍不住看旁邊的晏傾。而她看到晏傾盯著畫、額上同樣有汗,她便更不安。她想她出了一個不太好的主意,這樣的環境下,她和晏傾怎麼可能記得住?
腳步聲再一次靠近。
晏傾突然側頭,向她伸手。她大腦空白,任由他拉著她往後方疾走。他吹滅了燈籠中的火光,拉她鑽入了裡間小榻底部,藏身進去。
徐清圓微微發抖,她手心的汗比他還要多,惹他低頭看她。
他見到徐清圓蒼白的麵色、被她自己咬破的紅唇,他終於意識到:這種極致環境下,她比他更怕。她太想幫他,越是想,越是對自己苛刻。
“吱呀”。
廳堂大門被推開,劉祿走了進來。
躲在木榻下的二人,隻能看到進來的人的鞋履。
黑漆寂靜,心跳聲過大。
徐清圓慌亂之下,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晏傾突然伸手,將她轉個肩,將她抱入懷中。同時,他伸手捂住了她耳朵。
他黑泠泠的眼睛神色寂靜淡然,絲毫不因為這種情況而慌張。他對她做個口型:彆怕。
她不必害怕。
徐清圓被他摟在懷中,與他一起躺在木榻下方,隻盯著他的麵容和眼睛。
她不必懼怕,她隻用看著他便好。
劉祿坐在了木榻上,玄色衣袍下擺垂地,下方的世界中,更加幽黑一片。
晏傾聽到劉祿喃喃自語:“奇怪,難道沒有人闖入?”
劉祿目光向旁邊挪,晏傾一頓,想到了他們放在一旁的燈籠——不能被劉祿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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