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都不是你的錯。記住了嗎,露珠妹妹?”
徐清圓眼眸微慌,不明白他為什麼擁著她說這樣的話,聽起來不祥極了。
她卻不敢多問什麼多說什麼,隻怕他耗更多精神。她乖乖地在他懷裡點頭,讓他相信她聽明白了,也聽進去了。
晏傾這才釋然一笑,鬆開了她。
他溫聲:“真乖。”
他道:“那麼,現在出去,把風若叫進來,好不好?”
徐清圓點頭,恢複了嫻靜女郎的模樣。她安靜地穿好衣裳,用晏傾看不出來的最快速度梳了一個墜馬髻。她能感受到晏傾在後看著她,便更動作輕穩,不讓他放不下心。
她整理好儀容後,回頭對他一笑。
她輕柔道:“哥哥過兩日學一學畫眉,幫我畫眉好不好?”
他眉目含笑,坐在榻上微點頭。
顯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徐清圓眨掉眼中強忍下來的淚,端正儀容,向外間走去。她走過屏風,便聽到身後強忍不住的推翻案幾的聲音。她最終沒有忍住回頭悄悄看了一眼——
她見晏傾趴在床榻邊,捂著嘴,血跡從指縫間向下流。
他奄奄一息地趴著,努力掩飾喉間咳意,單薄的外衫從肩頭落下,衣角也染上血紅。
他喘著氣,抬頭向外看來,徐清圓忙背身躲開了他的目光。
徐清圓推門出去,風若已經而色肅穆地等在外。
風若對她沒什麼好臉色,也不等她將晏傾的話轉述,他抓著身後的大夫老頭兒大步走進屋中。
風若手被徐清圓握住。
他正要發火,迎上徐清圓輕柔卻堅定的目光:“他到底怎麼了,一會兒你得告訴我。我是當家主母,你不能瞞我。”
風若一怔,沉冷的臉色緩和,點了頭:“稍後再說。”
而徐清圓在風中站了一會兒,她的侍女蘭時憂慮重重地打量她,悄悄挪過來:“娘子,裡而那是……怎麼了?”
徐清圓搖頭,扶住蘭時的手,柔聲:“沒什麼,一點兒小事。公公婆婆呢,我們去給公公婆婆敬茶吧。”
蘭時:“可是郎君都不在……”
徐清圓微笑:“沒關係的,蘭時。公公婆婆都是講道理的,必不會怪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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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去獨自拜見她的公公婆婆,這兩位老人果然如晏傾說的那樣,本沒有指望她來敬茶。
如今晏傾不來,隻徐清圓獨自來,兩位老人吃驚了一下,互相對視一二,竟也沒說什麼。他們甚至很不安,手足無措地請徐清圓上座。
徐清圓心中狐疑重重,隻鎮定不發作,也不胡亂試探。她按照新婚夫人的規矩,給兩位老人上了熱茶,輕聲細語地穩住了兩位老人。
在她輕輕柔柔的說話聲中,兩位老人的神色放鬆下來,不如一開始那般緊張了。
老夫人甚至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詳,讚歎連連:“真是好俊的娘子,跟仙女似的……他、晏、四郎真是好大的福氣啊。”
晏傾在家中排行四,徐清圓早就知道。
老翁也在一旁點頭,摸著胡須感慨:“確實俊。和他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也就這麼好看的娘子,才配得上他了。你們生的小孩,必然很好看。”
徐清圓微笑。
老夫人道:“哎,我們、我們其他兒子,怎麼就娶不到這麼好看的娘子呢?徐娘子是吧?你和他、四郎真是性情很像啊,說話都和和氣氣的,不紅臉不生氣,不知道燒多少高香,才能把你們兩個湊到一起。”
徐清圓羞紅臉,感謝兩位老人的厚愛。
這兩位老人將她誇了半晌,最後終於支支吾吾說了目的:“兒媳啊,你看,你們婚也成了,沒什麼大事了。府中沒什麼需要我們兩個的,不如放我們回幽州吧?我大兒媳快要生孩子了,我實在放心不下。”
徐清圓怔忡。
她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和晏郎君,才成親啊。”
兩位老人:“你們已經成親了啊!還有什麼需要我們的?”
徐清圓抬頭,明亮的目光望著他們。他們心虛移開目光,聽徐清圓輕聲:“公公婆婆,你們、你們都不願意看一眼夫君嗎?為什麼今日隻有我來,夫君不來,你們也不問嗎?”
兩位老人“啊”一聲。
那老翁道:“必是生病了嘛,我知道。四郎他從小身體不好,大病小病不斷。你莫擔心,不會讓你剛成婚就守寡的,哈哈。”
他自以為幽默地笑了笑,卻見徐清圓目色幽靜地看著他,他訕訕停下來。
老夫人在旁道:“兒媳,有你這樣的神妃仙子一樣的人物照顧四郎,我們都十分放心。幽州的家事實在放不下,你也知道,公婆和兒子兒媳一同住,容易生出齟齬。我們早就和四郎說好,不乾涉他的任何事情,自然也不會打擾你們小兩口的生活。
“你們在長安好好待著,穿金戴銀都很好。我們就先回幽州了,你看如何?”
徐清圓輕聲:“不妥。”
二人怔住。
他們以為徐清圓柔柔弱弱的模樣會十分好說話,沒想到這位女郎竟如晏傾一般,說話輕柔和言行卻是兩回事。
徐清圓垂目溫聲:“抱歉,公公婆婆,為了晏郎君的名譽,你們暫時不能離開。你們若在晏郎君成親第二日就離開長安,長安上下都會說晏郎君不孝,禦史台不會放過他。
“我思來想去,我夫君應當不至於做過什麼對不起兩位長輩的事。便是有什麼往事讓公公婆婆放不下,這麼多年來,夫君在長安經營,幽州的晏家也必然享受到這種好處。
“晏郎君是當朝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像他這般的年齡,已經是升無可升。在幽州,晏家必然因為晏郎君在長安的風光,得到了很多尊重。既然享了這種好處,便不應對晏郎君這樣絕情。”
兩位老人臉色難看,又青又白,幾次想開口打斷。
徐清圓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她屈膝請安:“請公公婆婆在府中多待幾日,吃了夫君的一杯茶後再離開也不遲。”
老翁:“可他要是病得起不來,我大兒子……”
徐清圓含笑打斷:“公公婆婆必然對叔叔伯伯和我夫君一視同仁,我不多慮,請兩位也不必多慮。公公婆婆不是說了嗎,有我這樣的神妃仙子照料,晏郎君很快就能好起來。
“公公婆婆擔待些,兒媳告退了。”
她款款步出屋宅,夏日炎熱的太陽卻讓她心中發冷。
六月烈日,花木扶疏,院中重疊長廊的陰影下,日光斑點如水波遊蕩。徐清圓在廊下走,衣帶飛揚,裙擺若曳。她無聲無息地低頭抹淚,想晏傾受了多少苦。
他明明口口聲聲和她說過,他爹娘多麼愛他,對他多好。為什麼事實卻是這樣呢?無論如何,晏傾在長安城中掙得的功名,總不至於愧對晏家人吧?
他們怎麼可以在新婚第二日就辭行,將晏郎君獨自丟下?
在那麼多年中,晏郎君便是獨自一人待在這個宅院中,他都想些什麼?
“娘子,娘子。”蘭時追上她,疑惑,“你哭什麼?”
徐清圓掩飾掉心中情緒,問蘭時:“公公婆婆可有說什麼?”
蘭時撇嘴,目中生出幾分惱。
蘭時氣道:“真不知道這家人怎麼回事!郎君病了他們不聞不問,娘子你拿話拿捏住他們,你轉頭走後,他們還大嚷著要去禦史台告郎君,說郎君不讓他們離開……這都什麼事兒啊。”
徐清圓想一想,道:“跟風若說一聲吧。派人看緊他們,彆讓他們出門。”
她深吸口氣,喃喃自語:“清雨哥哥養病之時,我也該會一會晏家上下仆從了。”
蘭時擔心:“晏郎君……這新婚第二日就病倒了,他、他……”
她為徐清圓操碎心,隻怕晏傾一命嗚呼,苦了她家女郎。但是她明白徐清圓對晏傾的感情,便糾結著不知怎麼說。
徐清圓責備地看她一眼:“他不會有事的,不然風若不會隻是跟我擺臉色……大約隻是日常的小病吧。”
但她垂下眼,就想到自己看到的嫣紅血跡,心中一陣陣發緊。
雖然她的聰慧告訴她一定沒事,可是情感上的苦悶焦慮難以抒發。徐清圓想,她得和風若好好談一談。而她也終於拋卻自卑,想自己嫁給他是正確的。
沒有人待他好,她會待他好。沒有人愛他,她來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