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欲言又止,他本意就是如此,但是看她圓瞪的烏黑眼珠子,他慢慢改了話,說道:“你知道,我正病著,哪有和病人同榻的道理?
“不過是我沒考慮好,妹妹若是出去了,難免惹人閒話。不如妹妹睡在床上,我去外間的榻上睡吧。”
他說著就扶著床柱要坐起,被徐清圓拉住手。
徐清圓:“我不要與你分榻。”
晏傾:“聽話……”
徐清圓:“你這樣,對得起我爹嗎?”
晏傾迷惘看來,準備好的勸說的話卡在喉嚨,不知道她說這個什麼意思。
徐清圓憂鬱哀傷:“縱是你沒有見過我爹,但是你娶了我,就應好好待我。你新婚後才一清醒,就要與我分榻而眠,若是我爹娘知道,必然很傷心我新婚夫君對我不好,這樣折辱我。
“我常聽人說,隻有犯了七出之錯的婦人才會被郎君厭惡,被分榻。我千裡迢迢嫁給郎君,身無長物,沒有依靠,府中上下都聽清雨哥哥的,卻不認我。夫君刻意羞辱我,我又有什麼法子,隻好夜裡睡著後,希望能夢見我爹娘。這世上,隻有夢中的爹娘會同情我了……”
她掩麵下床,抽抽搭搭要走,晏傾從後拉住她的袖子拽了拽。
他問:“真的哭了?”
徐清圓輕輕哼一聲,捂住臉不給他看。
晏傾目中無奈,又有幾絲笑。
他常年病來病去,很多時候都在清醒後消沉無比。這恐怕是他病後清醒的時候,最熱鬨的時候了——竟有這麼一個嬌滴滴又伶牙俐齒的女郎,一會兒和他吵嘴,一會兒消遣他。
雖然也憂心他的病情,但她並未表現太明顯,並未加重他的愧疚。
在他昏迷的時候,徐清圓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晏傾說:“那是我不妥,妹妹想留下就留下吧。”
徐清圓擰肩躲開他的手,不說話。
晏傾微笑:“我這麼對不起徐女郎的話,隻好求徐女郎回心轉意,求一同榻之恩了。”
他少有的調侃逗弄,讓徐清圓破涕為笑。而她本來也沒哭,她扭過肩撲來,摟抱住他肩膀,被他伸臂擁住。
她側臉在他臉上輕輕親一下,聲音軟而調皮:“你既然求我了,那我就勉強施恩於你了。”
晏傾一愣,忍住唇角難禁的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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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照顧了晏傾兩日,疲憊萬分,新婚後她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憂慮重重。此夜晏傾醒來,她精神放鬆,聞著帳中綿綿的苦澀藥香,她很快睡了過去。
晏傾卻是睡不著的。
既是病情帶來的難眠,也是睡了兩日後已經睡不著,還有原因是他身上冷汗熱汗往複不斷,他不舒服極了,再有徐清圓在他旁邊呼吸淺淺……他一動不動,清醒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晏傾緩緩轉身,麵朝帳子內側的徐清圓。
他輕喚她:“妹妹。”
她呼吸平穩,半張臉藏於褥中,半張臉盈盈若玉,眉目秀美。
晏傾:“露珠妹妹。”
她依然沒有回應,想來是睡著了。
晏傾在幽黑中摸索著起身,推開帷帳下床。為了不發出聲音驚醒屋中另一人,他乾脆赤足而行,寬大衣袍披於身上,幾分風流。
但是在他身後,他起身沒多久,徐清圓就悄悄睜開了眼。
她咬著唇,躡手躡足下床,悄悄跟上晏傾。同樣赤足,同樣怕發出聲音。
但是這屋子的布局,她沒有晏傾熟。晏傾閉著眼睛都能知道哪裡是哪裡,她走不了兩步就要磕磕絆絆。
晏傾突然聽到黑暗中“咣”一聲傳自身後,緊跟著是一聲壓抑的吸氣聲。
晏傾回頭:“露珠妹妹?”
徐清圓手抓著帷簾,蜷縮著蹲地,躲開他探視。
一會兒,一個人慢慢走過來。她緊張之時,燭火點亮,屋中有了一點亮光。
晏傾手持燭台,蹲下身,與她四目相對。
他看到她旁邊倒著一個小木墩,散開的裙裾擋住她的腳,她捂著嘴,臉微白,眸微濕。
晏傾:“你做什麼?”
徐清圓放下捂嘴的手,詢問:“那應當先問你做什麼。”
晏傾望她片刻,說:“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徐清圓定定神,輕聲輕語:“你從夜裡入眠時刻開始,推脫不住,不願與我同床。後來迫於我難纏,你裝著順從我的意。但是我知道,清雨哥哥從來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果然,你等我睡著後,就下了床。我便知道你要出門,去睡彆的屋子,依然不肯與我同榻。”
她本來心虛,卻越說越底氣足,睜大美眸控訴他。
晏傾道:“那你猜錯了,我既然應下你,就沒有其他心思。不知我是犯了多少前科,讓你這樣不信我?我尋思,我應當也沒有什麼案底吧?”
徐清圓:“我與你又不是很熟,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前科呢?我自然隻能用我的眼睛自己看。”
晏傾:“所以你便看到我陽奉陰違了?”
她哼一聲,忍著腳痛,挺直腰板。
晏傾問:“腳痛?”
徐清圓一驚,忙搖頭。
他說:“那裡有台階,你不是先前提醒過我嗎?怎麼自己倒忘了?”
他伸手要來碰她裙裾,她害羞後躲,不肯給他看。他想了想,便沒有強求,而是將燭台塞入她手中,哄她道:“床頭有藥膏,你自己可以上藥。”
晏傾起身,繼續向外走。
徐清圓持著燈燭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上他。
晏傾停步,回頭看她。
徐清圓:“你、你不能出去……你不能拋下自己的新婚夫人,去書房獨枕而眠。彆人、彆人夫君肯定不是你這樣子的,清雨哥哥你不能那樣。”
晏傾:“往日你那般聰明,怎麼此時這樣犯傻?”
徐清圓不解。
她隻目不轉睛地監視他背影。
晏傾沉默很久,與她在黑暗中對峙著,她寸步不讓。
晏傾終於無奈,道:“妹妹,人有三急。”
徐清圓:“……”
晏傾:“難道你要跟著我一起去茅房?”
徐清圓:“……”
她臉刷地紅了,手中燈燭搖晃一下,差點倒地。她結結巴巴:“屋、屋、屋中有夜壺……”
晏傾臉跟著一起紅,幸好在黑夜中,誰也看不清誰。
徐清圓聽到他聲音忍僵:“你要我當著你麵用?”
徐清圓:“……那、那你快快回來。”
晏傾輕輕“嗯”一聲,終於推門出去了。他一走,徐清圓脫力地坐在地上,燭台放在旁邊,她深感丟臉地將臉埋入膝蓋。
等了沒多久,晏傾回來,目光一頓,見他的新婚妻子還不回裡間上床,仍持著燭火,默然相望。
隻是比起先前的狼狽,徐清圓此時形容已經整理妥當,當是一個溫柔賢惠地等待夫君歸來的妻子。
晏傾默然,關上門,朝另一個方向走。
徐清圓跟上。
晏傾:“……停步。”
徐清圓打量著他,歎口氣,哀歎自己命途多舛:“你看,你即使回來了也不上床,你就是不想與我同眠。”
晏傾:“我沒有那種意思。”
徐清圓:“那你這又是做什麼?難道哥哥突然想起什麼公務,要徹夜處理嗎?”
晏傾:“……我去洗浴,你也要跟著嗎?”
徐清圓撞上牆,被他手疾眼快地拉住,她抬頭乖巧:“……我可以幫你遞衣服。”
晏傾僵硬片刻,在上床睡覺與洗掉一身汗漬之間掙紮,他到底無法忍受帶著一身汗入睡,還是決定去浴室。徐清圓默默跟上,隻在浴室門口被他看一眼,示意她莫進去。
徐清圓忍羞:“我本就不會進去。”
晏傾:“希望妹妹謹遵諾言。”
徐清圓眨眼,將燭台送給他後,默默轉身,她摸著黑自告奮勇要幫他找衣物,而腦中漿糊一般若有所思:這算是諾言嗎?清雨哥哥是不是太防著她了點?
她能做什麼呀。
她什麼都不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