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的呼吸漸漸不那樣困難了。
徐清圓哽咽:“清雨哥哥你彆急,我不亂說話了。但是你也有錯,你那樣嚇我,我怎麼辦呢?我、我……我還求你還我爹清白,你怎能把死掛在嘴邊呢?你掛我也掛,你乾什麼生我的氣?
“清雨哥哥,你好討厭。”
風若看得目瞪口呆——他幾時見過女子這般對郎君投懷送抱,郎君還能接受得了?
風若看得很不好意思,撓撓頭,尷尬往複幾次後,意識到自己的多餘。
反正郎君不能被他靠近不能被他碰,他想了想,乾脆退出屋門,伸長耳朵在門外聽動靜。待郎君不咳嗽了,他就離開,再煎一副藥給郎君。
屋中女郎哭聲很小,郎君的咳嗽聲漸漸緩了。
不知過了多久,晏傾脖頸紅透,拍著懷裡少女的後背,換成了他輕聲撫慰她:“好了,彆害怕了,我沒事了。”
他手輕輕動了下,將染了喉間血的帕子扔入了木榻下,用腳輕輕踢開。
他靠著木榻而坐,上身後仰靠著牆,而一直拿帕子給他擦汗、又用手拍他後背幫他止咳的徐清圓已經完全依偎在他懷中。
本就穿得不嚴實的衣袍鬆散開來,驚懼之下的徐清圓抱他抱得用力,他的領口因此被蹭開一點。
肌膚又紅又白。
徐清圓淚眼婆娑,從他懷中抬眼。
他赧顏:“我沒帕子了。”
徐清圓低頭,看自己壓在他頸間的帕子。他頓了一下,伸手拿過那帕子,猶豫著折疊了一下,用乾淨的、沒有沾上汗漬的另一麵給她擦眼淚。
他很愧疚:“嚇到你了?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這兩日……是病得有些厲害。但是……你也得改一改你動不動靠近郎君的壞習慣,好不好?”
徐清圓目中微紅,含怨而睨。
他隻好道:“那……是我不好。你不想改……卻也不行,還是得慢慢改。”
徐清圓無視他糾結的細枝末節,隻輕聲:“你是不是不怕我靠近你,不怕我碰你肌膚了?”
晏傾猶豫一下,回答:“是。”
徐清圓再問:“那你是不是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你自己輕薄性命,我順著你的話,你便對我生氣?”
他再猶豫一下,說:“……是。”
徐清圓:“那你是不是在借自己身體不好,讓我必須服從你?你是不是嚇到了我?是不是很壞呢?”
這分明不是晏傾的意思。
可他看她眼圈通紅、鼻尖通紅,心中便愧疚。他覺得自己總讓她哭,實在可惡。
他便一邊給她擦淚,一邊聲音更低:“是很壞。”
徐清圓:“那你是不是在欺負我呢?”
晏傾無奈:“……是。”
他且羞且愧,認錯:“是我欺負了徐娘子。”
清圓:“不是露珠妹妹嗎?”
晏傾怔一下,從善如流:“是我對露珠妹妹不好,我太活該了,應該百般補救才是。”
眼中霧濛濛的清圓露出笑容,俯身再撲入他懷中,她怪罪他:“我爹也沒這麼嚇唬過我,你是很討厭,讓我、讓我……變得很奇怪。我討厭你。”
晏傾心口猛跳,心臟快要跳出喉嚨。
她軟綿綿地重新抱過來,肌骨香暖,他手足無措之下注意到兩人行為的不妥,他試圖推開又擔心她多想,不禁左右為難。
他手拿著那方帕子,都不敢落下。另一手握成拳,微微發抖。
好一陣子,他才克製住自己回抱的衝動,勉強溫聲:“好了,起來吧。我已經沒事了,我們坐著說話便好。”
徐清圓迷茫抬眼,眼睛上羽簾一樣的密密睫毛擦過他下巴,換得他身子一僵,猛地彆過頭。
徐清圓便隻看到他散下烏發下緋紅的耳珠。
但她以為這是他先前咳嗽咳出來的。
徐清圓:“說什麼?”
晏傾聲音微啞,既克製,又微惱:“你自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卻來問我?”
徐清圓呆了呆,終於想起了自己今夜的目的,也終於反應過來她靠在他懷中的姿勢有多不好。她後知後覺地紅臉,支支吾吾地躲開,正襟危坐回到原位,心跳快得她心神何其不寧。
她搭在案幾的手指微微發抖,手心滲汗,低著頭不敢看晏傾。
這是她最大膽的行為了,她竟然敢抱晏郎君,敢那樣對晏郎君……晏郎君沒有說她“不知羞”,當是涵養好極了。而且,他都從來不生氣的嗎……他生氣難道一直是這個依然和氣的樣子嗎?
徐清圓胡思亂想間,晏傾也不說話。
二人一側頭看著窗,一低頭看著案幾,各自慌神而不語。
風若敲門:“郎君,藥來了。”
屋中二人才回神,抬頭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
風若端藥進來,看晏傾神色一掃疲態、精神好像都好了很多,他驚喜於徐清圓原來還有這個作用。他這次不敢碰晏傾,小心翼翼地把藥放於案幾上就退開。
徐清圓一本正經地在說話:“晏郎君,是這樣。我再研究了《九歌》那本書,越發覺得劉刺史正堂上掛的假畫可以對照。我想拿假畫試一試,可是我每次路過正堂都不敢多停留,畫中的枝葉縱橫也過於複雜。幾日下來,我仍然不得頭緒。晏郎君,如果我能拿到那幅畫就好了。”
窗下晏傾坐姿筆挺如鬆鶴,微皺眉,談正事時同樣肅然:“那畫日日懸於正堂,一旦拿下,太過容易發現。”
徐清圓頷首:“所以,我想試圖靠記憶可以複原那幅假畫。”
晏傾微愣,看她。
風若也驚訝無比,結巴:“不、不是吧?你記憶好到這個地步?可以把一幅畫完全背下來?”
見他們誤會,徐清圓忙擺手:“不不不,我記性雖好,卻也沒有好到那個地步。我想風郎君可以製造機會,給我半個時辰的時候,讓我去記那幅畫。連續給我兩次這樣的機會,我一定可以把畫全部記下來。”
風若若有所思。
晏傾搖頭:“兩次機會,太過冒險。劉祿看中那畫,拿畫作當魚鉤。一次機會已經很危險,兩次機會一定會被察覺。更何況每次都要半個時辰……太難了。”
徐清圓急了:“可是隻能如此,我才能記住那畫……”
晏傾看她,溫聲:“我與你一同吧。”
徐清圓不解,風若猛地側頭看晏傾。
晏傾:“給我半個時辰時間,娘子你記一半,我記一半。事後我們將記憶的畫作複原拚湊,便能得出一幅新畫,供娘子研究線索了。”
徐清圓怔忡又驚喜:“晏郎君,你不是說你不能過目不忘嗎?”
晏傾笑了一下,唇色淺淡:“試一試罷了。若是記得不如娘子多,娘子不要怪我誤你大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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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走後,風若便沉著臉直麵晏傾。
風若:“郎君,你怎能答應?”
晏傾低垂著眼:“你覺得我記性不如她,會誤了她的大事嗎?你放心,我雖不如她,但集中心力,應當可以……”
風若打斷,厲聲:“我才不在乎你們記性誰好,誰過目不忘!我隻知道你身體都這樣了,你再花那麼大的心神去記一個畫,心力交瘁之下,你豈不是又在害自己?為什麼要答應這樣的事?徐娘子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開心。”
風若扭頭:“我這就去找徐娘子。”
晏傾:“回來,不許去。”
晏傾坐於窗下,孤身影薄,蒼白如天上皎月,光輝卻黯。
他隻說:“耗費心神之事我從小做的多了,心中有數,這一次也無妨。我記性確實比不上徐娘子,但自從我服藥之後,眼前的迷霧散開了一些,我記性比起尋常人已經好了很多。
“風若,蜀州之事是一張拚圖,這塊拚圖上,如今隻差那麼一塊。隻差一點我就能拚湊出真相了,豈能在這時徒徒停下?我答應你,蜀州事畢後我們回到長安,我會好好養身體,不再勞神。如此可好?”
風若默然許久。
他道:“你答應我的,你得做到。”
晏傾:“嗯。”
風若:“好好養身體,再不做這麼麻煩的事了?”
晏傾:“嗯。”
風若:“會娶徐清圓,夫唱婦隨?”
晏傾:“嗯……嗯?”
風若心性活潑,大笑著從門口翻出去,甩個鬼臉:“你答應了的,可彆耍賴啊。你可是一言九鼎的人,反悔會讓我看不起你。你不會的,對不對?”
夜未央,月長明,天地清寒。
此夜此時,韋浮穿戴風帽氅衣,策馬離開範陽,隻身趕往蜀州,風雪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