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血觀音26(2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4356 字 8個月前

他額頭抵在屏風上,微微汗濕,頭也有些暈。指尖傳來的熱氣,讓他血液滾燙,灼意重來。他有些難受,卻因為碰觸的肌膚不多而有了緩和之力。

他不願意讓任何人進來,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無力的樣子。

他是想試一試的。

他想如果經常試一試,也許有一天,他可以接受徐清圓的碰觸。正如他可以接受皇帝與皇後的碰觸一樣……他雖然可能一生治不好自己的病,一生被困在宮殿中無法走出去,但他身邊有很多愛他的人,他並不可憐。

他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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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和太子羨的感情便更好了。

二人隔著屏風玩耍,有時候徐清圓將身子貼在屏風上,用氣音和他嘀咕說話。他耳朵湊上來,也並沒有難受得要吐。徐清圓真是喜歡他,她再沒有見過這麼溫柔、這麼強大、又待她十分寬容的少年郎。

他思考著國家大策,和君臣爭執著政見,在沒有人打擾時,他垂頭沉思時是那樣優美。他有時疲憊到極致,會變得冷冰冰,失蹤幾日。再次回來時,他便又恢複。

但不管他如何,他都從沒對身邊人發過火,更沒有對徐清圓說過一句重話。

而徐清圓翻閱醫書,也終於明白他得的病叫什麼。這種叫“呆病”的奇怪病症,並不致死,隻是終生讓他不得靠近人群罷了。徐清圓心想,還好還好,可以長命百歲就很好。

她心中偶爾會對“長命百歲”的念想產生奇怪想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執著於此。但這念頭太淺,每日又過得太快,她便總想不起深究那潛意識中的念頭。

十四歲生辰的時候,太子羨陪徐清圓一同在宮中放煙火,徐清圓捂著耳朵陪他一起笑。她側頭看他,便確定自己離不開他了。

她開始盼望起十五歲,盼望及笄後他答應的“試一試”,盼望自己和太子羨有未來,自己可以嫁給太子羨。

而因為她與太子羨的親近,她便有些瞞不住對他的喜歡,便有些怕旁人發現她與太子羨的私情。這個“旁人”,主要是指她爹,徐固。

徐固明明是太子羨的老師,卻不喜歡徐清圓和太子羨太親近。最近一年,因為徐清圓進宮頻率過高,徐固已經有了些微詞。徐清圓偷看過徐固給衛清無寫的信,她爹已經琢磨著辭官,帶她離開王宮。

徐固認為女兒年齡一日日大,已經不方便常常進宮,會讓人誤會。

徐清圓試探過徐固,她每每流露出太子羨不錯的意思,徐固就要教訓她——愛美可以,不能被美色所迷,被美色牽著走。

徐清圓失落。

徐清圓不敢麵對徐固,便央求太子羨:“你去和我爹說嘛!你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你說你想娶我……他是你老師,你又是一國太子,他總不會甩你臉色,凶凶地罵你吧?”

太子羨莞爾。

他卻十分聽她的話:“那我便去與太傅說吧。”

他並不懼怕任何事,如高山大川般,溫和卻強大,沉著而尊貴。年少的太子殿下已隱隱有了雍容氣度,勾起徐清圓的敬仰與愛意。

臨到頭,徐清圓又怕太子羨被徐固罵,怕她爹凶得連太子麵子都不給。她揪著他衣袖,想了想,給他提建議:“你、你就跟他撒嬌,跟他鬨!他不是你老師嗎?你多多纏他!”

撒嬌……

太子羨臉紅了,寫字:“我不會。”

徐清圓瞪圓眼,跺腳:“怎麼就不會呢?就像我平時對你那樣呀,要死要活地鬨,死纏爛打地撒嬌……他沒辦法的時候,就同意了。”

太子羨臉更紅了,頭低得抬不起來:要死要活地鬨?這還是他嗎?

而徐固這個女兒已經挽起袖子,大方道:“你不會撒嬌,我就教你吧。就像這樣——哥哥,你就答應我嘛,你疼一疼我嘛……殿下,你為什麼不看我?”

落日餘暉下,他閉著眼,睫毛飛顫,臉紅得厲害。

她已經有了幾分狡黠,扯著他袖子故意逗他。她晃他衣袖時心尖也在顫抖,然而看他比她更害羞,她就無所畏懼起來。她偷偷地探出手指,碰一碰他手背。

他快速睜眼望了她一眼,徐清圓忙彆過臉,裝作什麼壞事也沒做。

她再悄悄看他。

他對她微笑,沒有發病,她長長舒口氣,便又來纏著他教他撒嬌,叫他惶恐又糾結地後退。

涼亭中笑聲一片,儘是少女清脆之聲。

數丈外的侍衛風禦掏掏耳朵,忍不住也露出笑。總有一日,太子殿下會因為徐女郎開口的吧。他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殿下的聲音了……殿下已經十六歲了,聲音應當與他小時候,變化了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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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女的情感漸好。

但也許是徐清圓帶給太子羨太多快樂,讓他的警惕心弱於平時,從而發生了些疏忽。

這一年春日,傍晚時徐固檢查完太子羨的功課,正準備辭退時,太子羨麵色忽然變得很冷,扶著案幾的手微微發抖,臉色蒼白無比,似乎很忌憚他的存在。

徐固心中一咯噔,忙去殿外找風禦。

太子羨已經很久沒有懼怕和他們這些人的靠近,他突然反複的病情,並未讓風禦緊張。風禦找禦醫來時,還安慰徐固:“大儒先回去吧,殿下這幾年病情已經穩定很多,估計這一次是太久沒休息了,歇兩日應當就好了。”

徐固憂心忡忡點頭。

但是太子殿下是在他授課時發的病,他怎麼好離開?

徐固讓人給女兒傳話,讓仆從送徐清圓先回家。他待在宮中等消息,待殿下稍好一些,再離宮也不遲。

徐固坐在宮殿中翻看太子羨以往的功課,邊看邊笑,心中感慨連連。他尤記得自己初初見到太子羨,便斷定這樣羸弱的少年不可能成為一國君主,不可能承擔天子的職責。然而,這麼多年,他看著太子羨和自己的病抗爭,看太子羨一日比一日好……

徐固現在毫不懷疑,隻要陛下多撐幾年,留給太子羨長大的時間,太子羨必然可以帶給南國更大的驚喜。

徐固是憐惜這個少年的……隻要這個少年不和他女兒扯上關係。

徐固整理舊年書籍時,忽然發現太子羨一本舊書下,壓著一幅畫軸。畫軸上的書密密麻麻擺的太多,若非整理,還真發現不了這裡有一幅畫。

他心裡奇怪,想殿下這樣講究的人,怎麼會把畫藏在書裡,莫非是忘了?

徐固抽出那幅畫,打開畫作。他帶著淺笑的眼睛,看到畫作全貌時,眼中的笑凝固了——

畫中是一個春風綠柳般好看的美少年,眉眼清澈,溫潤秀致。五官、神情、氣質,甚至連衣裳上的折痕都如真的一樣。

這幅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栩栩如生得,讓徐固頭皮發麻,汗毛倒立。

作畫的人,必然是盯著被畫少年看了許久,才能將少年畫的如此傳神。畫是瞞不了人的眼睛的,用了多少心,就能在畫中看到多少真意。

恐怕收到畫的少年看到畫的第一眼,就知道作畫的人愛慕於他。

而他將畫收好,將畫藏在許多書籍下,便說明他接受了這份情意。

徐固臉色煞白,身子搖晃一二:他手把手地教女兒學畫,他如何認不出這是女兒的筆跡?

他忍著艱澀再看一眼,心頭怒恨之意再升:這畫作筆跡尚且稚嫩拙劣,不是露珠兒現在的水平。露珠兒若現在畫,必然比這幅畫畫的更好。可是這幅稚氣頑劣的作品,被太子羨收藏了。

那是露珠兒多久以前畫的?

是她多小的時候畫的?

太子羨……太子羨對他女兒做了什麼?是否背著他,哄騙了他女兒,才騙露珠兒畫了這樣的畫?自己教他讀書教他成才,他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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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夜,徐清圓睡夢中,被人用力推開。

她抱怨著:“爹,討厭,不要叫我起床。”

夢外的聲音嚴厲十分:“起來!”

徐清圓被嚇醒,驚愕地擁著被子,看徐固沉著臉站在她的閨房中。自從她癸水來了,徐固再不肯單獨進她閨房,尤其是三更半夜。

出了什麼事?

徐清圓怯怯:“爹,你怎麼了?”

徐固淡漠著眼看她半晌,許多話想問她,又不知如何問。他既怕她被欺負了,問她她說不出口,還惹得她傷心;又怕她是當真對太子羨有情,心儀於一個病人,要攪和進王庭之事……

徐固淡淡道:“你祖父過世,我們要去看望。你起來收拾行李,我們連夜就出發。”

徐清圓:“啊?祖父?爹,你不是與他們都斷了嗎?爹……”

徐固冷冷打斷:“問那麼多做什麼?你是不是不肯和我走?不肯走的話,你留下好了。”

徐清圓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爹臉色如此不好,她自然也是不敢離開他的。她迷迷茫茫地在半夜裡被他喊起來,被他塞入馬車中,就此踏上了離開王都的路程。

徐清圓迷迷糊糊地想,爹這樣當官的人說走就走,不怕朝廷責罰嗎?太子殿下還不知道她走了,她怎麼告訴他呀?

爹是生什麼氣,爹什麼時候帶她重新回來啊?她怕太子殿下不知情,會為她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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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固帶著女兒並沒有離開太遠。

過了五日,徐清圓和爹一同睡在驛站中。

夜裡下了雨,滴滴答答,敲打梧桐葉子。徐清圓睡不著,心中有所掛念,她趴在窗口,望著夜雨出神。水從闊寬的葉麵上滾落,不知不覺間,她開始想一個人。

不知道宮中的太子殿下知不知道她離開了,他可彆傷心啊。

徐清圓看到驛站外的一棵古槐下,停著一輛馬車。那馬車已經停了很久了,車前的燈籠被雨吹得搖晃,卻始終不見車中人下來。

真是奇怪。

徐清圓木呆呆地看著馬車發呆,忽然,馬車外的侍衛動了一下,傾身掀簾,和車中人說話。夜火打在那個侍衛的臉上,徐清圓看到了那個侍衛的臉——

風禦!

晚風敲打窗外的竹骨燈籠,窗內的她一下子跳起,一下子掀開窗欞向下探身。她心跳得厲害,想著若是那個侍衛是風禦,那車中的人,難道是、難道是……

心臟跳到嗓子眼,徐清圓緊張得滿手是汗。她一下子關上窗子,踢著木屐拽著裙裾,急匆匆推門而出。她倉促地下樓梯,慌亂地奔出驛站,還被台階絆了一下。

雨漬飄上裙尾,石榴紅裙飛揚如一朵嬌妍花骨頭,潮濕的木板水麵映著嬌小扭曲的身形。跑得氣喘籲籲的少女立在驛站門口的燈籠下,看到馬車車門打開。

半明半暗的燭火光後,風禦撐著傘,披著薄氅的少年郎從車中下來。

風塵仆仆,麵色疲怠,高貴優雅。

雨打殘簷,梧桐葉涼,暮色雨簾中的山嵐如煙,少年太子羨站在樹下馬車旁,金色的火光浮在他眼瞳裡。他眼中燃著火,目中藏著羞,灼灼地向她一路蜿蜒燒來。

黑鬱鬱中,他緩緩開口:“我雖是太子羨,但我不獨獨是太子。徐娘子,露珠兒,我還有一個名字,我叫清雨。

“我今年十六,想求娶你,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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