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我夫人與我寸步不離,我們討論什麼事都在一起。我相信你為了扮演好我,會偽裝成不同的人,在我與我夫人附近偷聽我們對話。你也許從我們談論的話中得出我夫人不是泛泛之輩的結論,但是依世間男子對女子帶著蔑視的偏見看,你不至於因為看出我夫人的幾分聰明,就認為她會妨礙到你們的計劃……”
陳光不服氣地插話:“萬一我就是與眾不同,就是被徐娘子才學折服,覺得她是我的大敵,必須得解決掉她呢?”
晏傾看他半晌。
陳光挺胸,手腕上捆著的鐵鏈咣咣撞在扶手上:“如何?”
晏傾溫和:“以你表現出來的才智,你不應當有這種覺悟。”
陳光:“……?”
——這位晏少卿,是不是在罵他蠢來著?
陳光震驚無比——世人不都說這位晏少卿溫文爾雅,對誰都和氣十分,這人居然拐著彎罵他蠢?他蠢嗎?!
晏傾繼續:“你剛愎自用,憑著一手易容術無往而不利,壓根不把我夫人放在眼中。但是你背後的人又提醒你,徐娘子必須死。徐娘子的死,也許可以讓觀音案更加撲朔迷離,也許可以影響到我,也許可以讓你們想殺的名單更加全麵或更加混亂……唔,你認識葉詩吧?”
陳光選擇閉嘴,什麼都不說了。但他驟然繃緊的手腕,讓晏傾長久凝視。
晏傾苦笑一聲。
他輕喃:“葉詩要殺我與我夫人,因為她認識我們,她怕我們查出真相,阻礙她的計劃。”
他緩緩低頭,用手蓋住額。
他想到徐清圓輕聲和他說,她想趕時間,想在他們釀成大錯之前救下葉詩他們,可是——
晏傾委頓,喃聲:“我要如何救一個選擇成為惡鬼的人呢?”
陳光愣愣地看著晏傾。
他看到這個玉山骨瘦一樣的清逸郎君站起來,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出屋。
陳光低聲:“晏少卿。”
晏傾駐足。
陳光哀求:“就當伸張正義……你不能放過我們,不能裝笨一會兒,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放我、我們一馬嗎?”
晏傾回頭:“你願意說出你知道的事情嗎?”
陳光不語。
晏傾再問:“願意協助我找出背後指點你的人嗎?”
陳光依然不說話。
晏傾便道:“那我也不能停下來。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也許你認為你在做對的事,但你背後的人已經入魔,已經瘋狂,你小心著吧。
“我儘量保證你不死在這裡,但是你背後的人很聰明。”
陳光一愣,說:“他不會殺我的。”
晏傾:“那便希望是我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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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若等到晏傾出來,快步上前,要和晏傾說話。
晏傾擺手,輕聲:“先去看看徐娘子。”
風若忍了一天,此時已經到了暴怒邊緣,急躁道:“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會兒問這個話,一會兒查那個人,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事啊!上華天都一團亂了,你、你……”
晏傾:“不急,稍後再說。”
他向風若頷首:“我心中大概有數。”
風若看他這麼平靜,自己頓了頓,便也跟著沉穩下來。風若歎口氣,心想隨便吧,他可是太子羨啊,他可是少年天才啊!他什麼事做不到呢?
他一定有法子的。
自己隻要聽他的話,跟著他便是。
於是,秋風葉落,夜間沉凝。
晏傾回房拿了些東西,便去客棧後院中等候。風若陪他一同立在寒風中,望月興歎,扭頭一看,郎君麵容如雪,神色靜然,壓根沒有不舒服的樣子。
風若很高興:“看來隻要你不繼續服藥,好好養病,身子還是有可能養好的。”
誰說不是呢。
晏傾莞爾,微笑著看他:“是啊。”
他暫時沒打算告訴風若自己的真實情況。
客舍中,徐清圓睡於榻上,囫圇做了個夢,夢中亂七八糟,她不知為何受到了驚嚇,從夢中跌醒,一下子起身擁被。
旁邊女聲著急:“露珠兒好端端的怎麼睡醒了?”
徐清圓迷離地轉眼,看到床榻邊,她娘親,衛清無拄臂盯著她,她一醒來,衛清無便探身來看。徐清圓受驚地抱著被子向後挪了一步,衛清無的手停在半空中。
漆黑中,母女二人對視一下,都有些尷尬。
徐清圓低頭:“對不起……我剛睡醒,有點糊塗。”
衛清無的手停一下,在她發上揉了一下,無所謂地笑:“沒事兒。你和你爹親嘛,我知道。”
徐清圓小聲問她:“我怎麼在這裡睡著的啊?”
衛清無目中幾分得意。
她道:“你和我說著說著,就困了啊……露珠兒,你還是信賴我的,會在我身邊睡著,對不對?”
徐清圓迷糊地看著她湊過來的臉,又驚又亂,卻不敢再躲了。她紅著臉點頭,衛清無眼睛一亮,整個人撲上床就想來抱她。徐清圓大驚失色,往床榻外跌撞爬:“娘,我、我更衣一下。”
衛清無便看著女兒落荒而逃。
她悵然若失之時,又忍不住笑,覺得露珠兒可愛:哎呀,她以前看旁人這種嬌滴滴的女孩子隻覺得煩,怎麼她女兒這樣,她覺得很有趣呢?
衛清無發誓自己一定要和女兒打好關係,好好補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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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慌亂地在後院中又走又回頭,生怕她那過分熱情的娘追過來。她倒不是不願意和衛清無親近,隻是兩人這麼久沒見,娘親的熱情好嚇人……
如果爹在就好了。
“露珠妹妹。”
徐清圓聽到清澈如流水的聲音,一扭頭,看到後院廊柱邊的晏傾,以及風若。
她愣了一下,意識到什麼,忙走過去。她連忙去握他的手,他的手一片冰涼,她心中開始自責:“你等了很久了?對不起,我忘了你了……但是我被夢驚醒,總覺得有點不安,我其實也沒有忘了你……”
她說得顛倒,晏傾隻笑:“沒事。我本來是審問犯人後有些事想不通,在此思量罷了。”
徐清圓悄悄看他身後的風若。
風若翻個白眼。
徐清圓低頭結巴,不敢看晏傾的眼睛:“清雨哥哥,對不起,我娘還等我,她、她好久不見我,有些想我……”
晏傾將一個包袱遞過來。
她怔一下,抬頭。
他微笑:“我料到你娘與你有很多體己話要說,知道你無暇他顧,我幫你帶了幾身換洗衣物。這幾日,你就陪你娘一起住吧。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想和你說,觀音案到現在的地步,我身份已經公開,許多事就要我去處理了。
“我顧不上妹妹,妹妹和衛女郎一起住吧,好不好?”
徐清圓望著他。
他將包袱塞入她懷中,叮囑她照顧好自己。分明是她見了娘就拋棄他,他還要給她找補……徐清圓看著他清渺的背影,寬大飛揚的衣擺,鼻尖驀地一酸。
她想到了自己做的夢,夢中那個太子羨那樣幸福,卻是現實中晏傾不曾擁有的。
她真是不好。
她和他之前明明有很多問題,她有很多放心不下,她發誓好好對他,可是一出了夢,一見了娘,她就把他放到第二位了,就覺得他不重要,她要先處理更重要的事……
可是清雨哥哥怎麼會不重要呢?
可是這世上,誰來愛一愛她的清雨哥哥呢?
不帶要求的、沒有期許的,隻是認真地愛他、憐他、敬他。
徐清圓“篤篤”追上前,從後握住他手腕,將他攔住。晏傾驚訝地回頭看她,見徐清圓將包袱重新塞入他懷中。
她語氣軟綿而僵硬:“不,我不和我娘一起住。我與你是夫妻,我們同床異夢已經夠久了,我不希望我們的婚姻再出問題。你把衣物拿回去,今晚……不,明晚你再來找我,我會回去與你住的。”
寒夜良宵,風冷而心暖。晏傾靜看她片刻,笑著收了包袱。
而徐清圓回到客房,將打著瞌睡的衛清無喊起來。燭火點亮,衛清無昏昏沉沉,見女兒跪坐於床邊,姣好麵容上儘是一派認真:
“娘,對不起,時間緊急,我們不能拖了。我必須從你這裡問出一些事,這些年,你是如何過的,是如何失憶的?娘,你是不是……見過我爹了?”
徐清圓一字一句:“我爹叫徐固,他出關去西域找你了。你可能已經見過他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