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血觀音38(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2089 字 8個月前

晏傾被徐清圓抱著腰,他站得筆直,聽她哽咽著問他“可不可以為我而活”。

他目光所及,看到的是客棧屏風上粗糙的山水畫。何其粗陋的帶著匠氣的山水屏風,連樹叢中窩著的一隻貓,都畫錯了眼睛。

這就像他的人生一樣。

總是處處都錯。

他呼吸壓抑,心跳不穩,周身驟冷驟熱。腦中亂糟糟的,他將手放在她肩上,試圖推開她。徐清圓不肯。

哭得肩膀顫抖的女郎從他懷裡仰臉,他分明已經能看清她容貌,此時眼前卻像是隔了重重迷霧,什麼也看不分明。而寸息之間,她發著抖的呼吸,都讓他跟著呼吸困難。

徐清圓眼睛紅腫,重複問:“為什麼對你來說,怎麼都是錯的,怎麼都是不能如願的,怎麼都是不能開懷的?真的沒有一絲眷戀嗎?一點都沒有嗎?”

他低頭,漆黑的眼睛與她對視。

其實他們都知道,是有那麼一點眷戀的。徐清圓隻是孤注一擲,想要他承認,想要他接受,想要他因為她,而做點什麼。她是一個從不勉強彆人的女郎,她唯一想勉強的人,隻有晏傾。

晏傾手抵在她肩頭,抵抗著激烈的情緒波動,壓著氣息說話:“你冷靜一些。這是病,不由我自己控製。”

徐清圓固執的淚花沾在睫毛上:“我不相信,你可以勉強自己那麼多次,為什麼就不能再多勉強一次?我猜得到你整日在想些什麼——你覺得活著很無趣,可是這世上需要你的人太多了,指望著你的人太多了,你便要為了這些人而堅持。

“可你依然不快活。再加上生病……你很多次和我說,生病會讓人變得不一樣。我以前不理解,後來我做了一個夢……我模模糊糊地有點理解了。

“我可不可以將這個當做,你其實也希望我多了解了解你,而不隻是喜歡表麵的晏清雨?你希望我看到你的不快樂,看到你被疾病折磨的不想讓世人看到的模樣,看到你被疾病改變的性情。”

晏傾目光閃爍,微微彆過臉。他像是不想聽她說下去,又好像全身失力,沒有力氣推開她。

徐清圓:“你看,你也是一個有喜怒哀樂的人,你為什麼總是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沒有世間任何情緒的人……”

晏傾硬邦邦打斷:“我確實沒什麼情緒……”

徐清圓:“好,我不與你強辯。那麼,以前的你對這些情緒感知不深,服用了第三枚‘浮生儘’的你呢?你還看不出彆人的情緒,分不清我和他人的區彆嗎?”

晏傾麵容微繃,置於她肩頭的手握成拳,微微顫抖。

他望她半晌,終是苦笑。

他勸她:“不要執拗。”

他很無力,向後靠在屏風上,些許茫然:“……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做錯了所有事。”

他要鬆開她的手,她顫抖著拽住不肯放。他就像一縷煙,也許一生都隻有一次挽留的機會。她和風若的計劃已經失敗,她沒有其他辦法,她隻能拿自己當賭注,拿自己去挽留他。

晏傾頹然順著屏風跌坐下去,徐清圓跟著跪下。他隻是看著她,看她抓著他的手,想要證明給他看:

“你總是習慣性地要拉我的手,你喜歡抓我的手。這些難道不是證據嗎?還有你說你喜歡燈籠,喜歡看各式各樣的燈籠,這些都不重要嗎,都不能證明你和常人沒什麼區彆嗎?”

晏傾盯緊她,眼中微有怒意。

他不再掩飾後,咬牙:“難道我在你眼中,是會隨意輕生的人,讓你用這種方法來證明什麼?你這是在羞辱我嗎?”

徐清圓:“誰在羞辱誰?!我從不覺得你會輕生,可你也沒有生誌。你在為誰安排後事,你在迫不及待地跟誰趕時間,你真的覺得如果你死了,一切就可以結束,誰都不會不滿意嗎?”

晏傾:“難道不是嗎?”

他抓著她手腕,凝視她,目光中溫和的光黯下,幾絲執拗帶著烈火燃儘後的灰燼一樣的瘋意。

他也有這樣的時刻——“我哪裡對不起你?我哪裡辜負了你,讓你說你要殉我這樣的話?無論是你爹還是我,對你的教誨一貫是讓你做你自己,成為更優秀的你自己。而你、而你……”

他眼圈微微紅了,拽住她手,將她手按在衣襟上,看她撫摸下麵那跳動的心臟:“你看我!我一開始認識你時,就病弱。我與你相交時,也沒有掩飾過。我告訴你告訴得依然不夠清楚嗎——露珠妹妹,我是活不久的人,你讓我怎麼辦?

“我不娶你,你會傷心。我娶了你,又要懼怕你變成今日這樣偏執的樣子。我為你做好安排,你說你不要,你說你要當任性的人。難道生病靠著意誌力就能戰勝嗎?難道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很可笑……”

徐清圓撲入他懷中,顫聲:“我不覺得你可憐,不覺得你可笑。我敬重你,喜愛你,是向上的方向,不是向下的……哥哥,你怎麼依然不懂呢?”

他低頭,望著她。

他是多麼好看的人,睫毛沾舞,眸若清玉,傷懷之時如春水拂江,氣怒之時如巍峨山行。他眼睛帶著一點紅,失魂地低頭看她,看她帶著淚水的臉頰,挨上他脖頸。

晏傾怔忡的,看她側過臉,在他頸上輕輕親一下。

他微微發抖,聽她喃喃輕語:“你真的不懂,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嗎?”

晏傾微震,迷惘地、呆呆地看著她。她傷懷的眼睛凝視他,他心中的絕望、荒蕪,好像漸漸平靜下去。

徐清圓低頭輕聲:“龍成四年,我爹失蹤,你讓大理寺的人來查,那時候我沒有見到你。龍成五年春天,科考揭榜那日,我在進長安的馬車上看到你出城,我那時候看到了你,你可有看到我?”

晏傾閉目。

他硬著心腸:“沒有。”

徐清圓:“梁園案的時候,你幫我良多,我們一起破解謎案,你還宿在我閨房中。六月花開的時候,你和我在紫藤花樹後躲雨。七月七的時候,你用點酥娘和琢玉郎的故事拒絕我的示好。之後我和林郎君發生齟齬,千裡迢迢見到你……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嗎?”

晏傾:“你去那裡,隻是想找你爹。”

徐清圓:“那在蜀州呢?我們相依為命的時候,你明明也說你心中有一女郎,你想娶她。難道這些隻是對我的同情嗎?可你晏郎君這些年辦過多少案子,若說見一女子你便同情,我信;可若是同情一女子你就娶一女子,你早該三妻四妾兒女滿堂了,哪裡能等著我?”

晏傾道:“我早說過,我本來不想娶妻的。”

徐清圓:“所以獨獨為了我破例!”

晏傾:“這還不夠嗎?”

徐清圓:“自然不夠。雖然說婚前我們便認識,但是婚後我們才開始互相了解。說是盲婚啞嫁,我覺得也差不多。我生氣離開長安去甘州,你為什麼來追我,難道你不知道以你當時的身體,你不應該輕易離開長安嗎?

“而且是甘州……你和我說,你來甘州有些事要辦。你說你拖延了很久,現在無法拖了。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當時還想過與我會有未來,想過一切結束後如何與我退出旋渦泥沼?

“可是服用了第三枚藥,你就再不想了,就開始安排後事了。”

她低頭,紅著眼,低聲:“你不想,我偏偏要你想。我聽韋郎君說,他要找一個姓朱的神醫,為什麼你完全沒想法,完全不想去試一試呢?”

晏傾彆過臉。

徐清圓:“我不知道你對我的心,到底有幾成。但是你為我做這麼多,我姑且認為這樣的心,足以對你造成影響。那麼既然你憐惜我那麼久,為什麼不繼續憐惜,繼續為我著想呢?”

晏傾:“露珠妹妹。”

他緩緩歎氣。

話說到這個份上,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放於她發上,輕輕撫摸,試圖說服她:“你娘已經歸來,你爹也會歸來,你們一家人很快會團聚。你從小到大讀過那麼多書,你和我說你很想去遊學,很想多走些地方。你所學所識,都應該有個歸途。

“我自認對你已經掏心掏肺,不可強求的事要我如何承諾?我一貫對你放任,一貫尊重你敬愛你,便是想讓你隨意一些,不拘泥一些。

“人和人的緣分,本就是一路走,一路散。到終點時,誰知道身邊人會留下幾許?你珍惜我,我完全理解。但是這種情感,不應該過執,對不對?”

徐清圓盯著他。

她問:“你是說,若我早於你死了,你不會傷心,是麼?”

晏傾搭在她手上的手一緊。

他語氣微斥:“胡說什麼?”

徐清圓:“你自己將生死置之度外,卻看不破我的生死?你希望你每日都能看到我好的樣子,卻覺得我看著你鬱鬱寡歡的模樣也無所謂?”

晏傾道:“若你身患與我一樣的病,我自然不對你強求。”

徐清圓點頭。

她輕聲:“可我不強求,你就不會強求。我偏偏要你強求。清雨哥哥,你仔細想一想——”

她靜了一下,問:“你讓我每日代你給中樞寫折子,彙報案情,是在為我做什麼安排,對嗎?如今你可以實話告訴我答案嗎?”

話說到這個程度,晏傾對她心生疲累。

他淡漠:“是。我與陛下有過協議,你若當真有徐大儒女兒的風範,繼承了你爹的才學,陛下就會開設女科,嘗試給你進入朝廷當官的機會。他是為了公主殿下作出的安排……因他斷定廣寧公主殿下會一步步讓他為難,他需要一個女子,為廣寧公主鋪路。

“而我也希望你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自然,到底如何都要看你。你若不願,若想隱居想遠離這些,我也說不得什麼。”

徐清圓點頭。

她問:“到那個時候,我有了前程,爹娘回歸,你魂歸山海,我有了嶄新的人生,有了和彆的女子與眾不同要忙碌的事,你認為這是‘新生’。你覺得我擁有這麼多,就會逐漸忘記你。”

她紅著眼笑:“可我若是忘不掉呢?”

晏傾警惕著她又說什麼執拗的話,便努力平靜:“忘不掉便忘不掉,又有何妨?人生苦多,緣分聚散,皆稀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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