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徐清圓湊到暮明姝耳邊輕語兩句。暮明姝便對下方的李固頷首:“徐妹妹為你們說情,我便不說什麼了。一盞茶的時間給你們,夠不夠?”
李固鬆口氣:若非情非得已,誰想和公主對著乾呢?
李固手一揮,身後的軍人們推開攔路的衛士們,開始四處搜查。韋浮微抬起眼,疑問地看那站在三個女郎身後的晏傾一眼。
晏傾在人前一貫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他對韋浮輕輕點了點頭。
被搜查的眾人都嚴陣以待,客棧外坐在屋頂的衛清無深深為他們擔心,生怕暮明姝就是刺客的秘密,被李固這些軍人查出來。
但是李固等人搜查了一盞茶功夫,確實什麼都沒查出來。
李固等人臉色難看,暮明姝這一方人微微鬆口氣。
徐清圓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她夫君:真的搜查不出來痕跡啊?
晏傾對她微微笑了一下。
自然搜查不出。
他是做什麼的?大理寺出身的人若連證據都不會毀、不會藏,也實在不必說什麼了。
李固等人眼看著要無功而返,李固臉色青白半天,仍不甘心:“晏少卿,韋郎君,可否讓我帶走觀音案的凶手?”
晏傾不說話。
韋浮溫溫和和:“自然不可。我們還沒審問出關鍵信息,李將軍再等兩日吧。”
李固冷冷看著他們。
李固咬牙:“甘州百姓人心惶惶,諸位近日在城中引起的轟動,讓本將軍很為難。殿下,我自然支持你們,但也請你們給我機會,讓我能說服百姓。觀音案的凶手不捉拿歸案,我無法讓百姓信服。
“相信幾位現在也明白了,甘州百姓和觀音堂密不可分的關係。”
暮明姝手搭在徐清圓手上,在李固的咄咄逼人下,她慢悠悠:“出長安前,我父皇告訴我,李固可以相信。不過天高皇帝遠,李將軍沒怎麼見過我父皇吧?”
李固眸子微微一縮。
他不明所以,隻回答:“大魏建國後,臣隻去長安述職過一次。”
暮明姝:“大魏建國前,你也應見過我父皇吧?”
李固踟躕,啞聲:“……殿下,那時候麵見陛下的,應當是我兄長。可惜我兄長……”
眾人沉默。
李固的兄長李槐,和南國北雁將軍衛清無交情好極,有師徒情分。可惜衛清無生死不知,李槐戰死沙場。而此時,衛清無已經歸來,李固的兄長,卻不可能歸來。
他們再懷疑李固,李家世代為甘州、為國家做出的犧牲,他們得敬重。
暮明姝一字一句:“父皇說李將軍可信,那本殿下就當李將軍可信,希望李將軍不要辜負大魏。我相信將軍今夜搜查刺客,就是來搜查刺客,沒有其他目的。
“韋江河已經說過凶手有疑,李將軍仍糾纏不清,本殿下也很為難。李將軍,你懂本殿下的意思嗎?”
李固靜默片刻。
他拱手,對公主做出了讓步。
但他鷹隼一樣的眼睛盯著在場所有人:“今夜的刺客,我是一定要找出來的,把甘州翻個麵,這個刺客都彆想逃走。公主殿下既然讓臣今夜不要捉拿觀音案凶手,臣自當聽令。
“不過公主殿下和雲延王子在甘州也待了數月,不知何時出關?公主既然要和親,若是與王子一直待在甘州,未免說不清。臣自當上書,請教陛下,這到底是何意。”
韋浮淡聲:“李將軍在威脅公主殿下?”
李固:“不敢。諸位……自求多福。走!”
他最後對他們冷笑一聲,長袍一甩,帶領軍人們推門走入黑夜。
時入十月,甘州大冷,風霜怒襲,李固等軍人上馬,縱入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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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固等人一走,客棧中人放鬆下來,暮明姝身子微微一晃,徐清圓忙撐住她:“殿下!”
雲延拔步上樓:“阿姝?”
徐清圓:“王子殿下,還請你帶人巡夜,以防李將軍來個回馬槍。公主這邊,有我與林娘子照料,應當無礙。”
暮明姝冷然:“不必。我獨自歇息就好,露珠兒你看一看我給你的那個折子……”
徐清圓柔聲道:“殿下的安危更重要。不妨請雲延王子告訴晏郎君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邊扶著暮明姝,一邊將手伸入袖中,取了公主先前塞給她的折子。她看也不看,手向外伸。晏傾怔一下,意識到她的意思,才伸手接過折子。
袖子相擦時,徐清圓輕輕握了晏傾的手一下。
晏傾抬頭,她隻是溫柔地、安撫地拉了拉他的手,礙於眾人麵前,她並沒有回頭看他,也沒說什麼。
這無聲的意思……
一夜亂糟糟,所有人都在人前說過話,隻有晏傾始終不開口。徐清圓心裡擔心他不舒服,借機詢問他。人海浮浮,隻有她記掛他。
晏傾想到徐清圓含淚問他的那句,可不可以為她而活。
他低垂下眼,鬆開了徐清圓挽著的手,輕輕在她手心點了一下。
他溫聲:“放心。”
徐清圓聽到他說話,終於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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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折騰,眾人都疲累無比。
徐清圓陪暮明姝睡了一會兒,又哄林雨若去睡。林雨若搖頭,說自己要留下照顧暮明姝。
林雨若趴在公主榻前,為昏迷的公主擦汗,揉一揉惺忪睡眼,打個哈欠。
林雨若乖乖道:“徐姐姐,你去看韋師兄他們吧。你們都很聰明,你們在一起說話,就可以理出事情真相來。我沒有你們那麼好的腦子,我留下來做這種活計,陪著殿下就好。”
徐清圓輕聲責備:“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但她心中記掛案情進展,眼下公主脫離危險,她確實心思已經飛遠了。她隻好抱歉地對林雨若吩咐幾句,勸林雨若不必勉強自己。
徐清圓去尋晏傾他們,敲門進屋,見郎君們都圍著暮明姝給出的折子在討論。
韋浮和雲延坐在桌邊看那折子,晏傾獨自坐在窗邊,以手撐額,閉目思量。見到徐清圓進來,幾個男子都抬頭。
徐清圓向他們解釋了公主無礙,問:“殿下給了什麼折子?”
雲延解釋:“你們走後,我和阿姝一直在查李固。因我們覺得當年既然是戰爭有問題,那麼李固很可能知道答案。我們查了這麼久也沒查出什麼,正打算放棄,沒想到今夜,李固會對這個折子窮追不舍。”
雲延揚了揚暮明姝偷的折子,不明所以。
徐清圓接過折子,明白了雲延二人的納悶源自哪裡——這個折子,應該是向朝廷請功的折子。折子上寫了南蠻有一部進軍甘州,甘州將軍如何英武對敵,誅殺敵軍上千,雲雲。
徐清圓:“可是這種折子,怎會在李家,在李固手中?這既然是一封向南國朝廷表功的折子,此時要出現,也應當是南國宮廷中的舊物,怎會在甘州?”
徐清圓輕聲喃喃:“難道當年出現在甘州的太子羨殿下,隨身帶著這麼一份稀疏平常的折子?”
她說著話,偷偷看那邊的晏傾。
韋浮發現她的目光,不禁輕笑:“你看晏郎君做什麼?晏郎君又不是太子羨,豈能告訴你答案?”
說完,韋浮目光敏銳地跳了一下,突然看了晏傾一眼。
他沒來得及深思,晏傾便側過臉來。他蹙著眉,修長的手指抵著額,過度耗費精力的思考讓他些許疲憊。
他以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對他們說:“這個表功折子,太子羨應該沒看到過。”
其餘三人皆一怔。
韋浮強笑一聲:“不可能吧?若是沒看過,甘州怎會增兵?我記得天曆二十一年,南國應該對甘州軍事表彰過……”
晏傾搖頭。
他提筆寫字。
一會兒,一封幾乎一模一樣的折子,傳到三人手中。
三人注意到,晏傾寫的折子,和這封李固那裡搜出來的折子其他內容一模一樣,隻有一個字不一樣。
李固那封上,寫的是天曆二十一年秋。
而晏傾寫的是,天曆二十一年冬。
雲延看到那個“冬”字,臉色便驀地沉下。
他看看那個“秋”,再看看“冬”。
荒唐可笑原來離他們並不遙遠。
雲延道:“南蠻五部中,沒有一部會在冬日發動戰爭,這不符合南蠻所麵臨的環境。晏少卿,你確定太子羨當年看到的折子,寫的是‘冬’?若是冬……”
徐清圓喃喃:“那麼那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也許……”
韋浮低下眼:“也許一開始根本沒有戰爭,折子上上報南國朝廷的戰爭,皆是虛構。”
一聲悶雷在外轟然,室中寂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