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圓跟著晏傾下山。
他是太子羨的身份說開後,不提那些傷感的情緒,她對他有很多好奇。
她繞著他走一圈,目光遊離,欲言又止。
晏傾噗嗤:“你是不是有很多想問我的?”
徐清圓想一想:“我如果問你以前的事,你會傷心嗎?”
晏傾搖頭:“不會。我不是早就與你說過,我的情緒弱於正常人。即使是現在,我想起以前的事,因為以前的我沒什麼感情,現在回想起來自然也沒什麼情緒。你不必不敢問。”
徐清圓唇抿起。
晏傾:“怎麼了?”
她幽怨地瞪他:“你這個人,總是自己不傷心,卻讓彆人替你傷心。”
晏傾一怔,她話題又一轉:“算了,誰讓我是你妻子呢,我多替你哭一哭,清雨哥哥就一生無憂,無災無難了。”
她像模像樣地閉眼祈禱,晏傾呆呆看她片刻,彆過了臉。徐清圓睜開眼,看到他側臉蕩著日光輕柔的餘暉。她走近看他,見他唇角竟噙著笑。
徐清圓:“你笑什麼?”
晏傾:“嗯,我至今弄不懂露珠妹妹信奉的是什麼神佛。”
徐清圓眨眨眼。
晏傾:“我見你總是拜不同的佛,每次都好像十分認真。在蜀州時你要拿走我的願望,自己去許願;在甘州的時候,明知道聖母觀音是假的,你也要像模像樣地祈福……神佛們見你一定頭痛,這誰家小娘子,見寺就進,見佛就拜。你倒是輕鬆,神佛們要忙死了。”
徐清圓臉紅,又禁不住問:“神佛有什麼要忙死的?我的願望總共就那麼幾個,從來沒變過,哪裡會忙死人?”
晏傾臉紅了一下。
他靜一下後,還是說了出來:“我想是因為妹妹太俊俏,神佛們必然爭先恐後想為妹妹效力。”
徐清圓呆住,愕然看他。
他說完便快走,走了幾步後見她沒來,回頭向她看來。他臉上還有殘餘的羞紅之色,眼眸卻是清澈平和的,些許赧然已經藏了回去。
徐清圓:“你……真的是清雨哥哥嗎?你最近調戲我的次數變多了。清雨哥哥,你真的很奇怪哎。”
晏傾:“那你不喜歡這樣子的我嗎?”
徐清圓喃聲:“不是不喜歡,是很害怕……你沒有事吧?”
晏傾微笑。
徐清圓:“你看,你以前也很少笑。”
他便收了笑,想了想說:“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長年累月的生病,會扭曲一個人的性情嗎?我真實的性情是什麼樣子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必然也不知道。”
徐清圓恍然:“你是說,服用第三次‘浮生儘’後,你可能會更接近你本來會有的性情?你本來……並不是一點都不喜歡笑,一點玩笑都不開的?”
晏傾:“我也不清楚……不過你一直與以前的晏傾生活,可能更熟悉以前的我。我會儘量克製的……”
徐清圓握住他手。
酸楚難以道儘,越是了解一個人,越是想要愛他。
她從後抱他:“我一直喜歡清雨哥哥。你不是因為病重而這樣,我就很開心。我沒有不喜歡會誇我是小美人的清雨哥哥……我隻是,很心疼你。
“清雨哥哥,這才應該是真正的你,對不對?”
他低頭不語,看她環在他腰上的手指。
他最終回答她:“我不知道我原本應該是什麼樣子,我自出生起……本就和尋常人不太一樣。你沒必要將一切美好的幻想放到我身上。”
徐清圓小聲反駁:“你就是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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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拉長餘暉,蘆葦蕩中光影深深淺淺,青年男女相攜,說話聲低柔。時而有鷹點翅飛起,掠過長空。
徐清圓問:“那你從小在王宮裡待著,真的從來不出門嗎?”
晏傾:“基本是的。也有出去的時候……因為很多時候必須出去。”
徐清圓:“那你小時候是不是就是神童呢?不然你患著呆病,怎麼幫你父皇治理國家?我聽我爹說,南國末代皇帝病得根本上不了朝,都是你小小年紀坐在屏風後代替他的。”
晏傾:“我不是神童吧,至少我並不能像你一樣過目不忘。”
徐清圓:“那你從小學東西,要學幾遍呢?比如、比如我爹教你讀一本書,你要他講幾個月呢?”
晏傾:“講一遍就可以了吧。幾個月……那得多厚的書?”
徐清圓瞥他一眼,又問:“那你會學君子六藝嗎?”
晏傾:“學啊。”
徐清圓:“多長時間?”
晏傾為難:“這、這基本上……不是一遍就可以了嗎?”
徐清圓噎了半天,不死心地問:“那練字呢?也是一遍就能學會?”
晏傾笑起來:“怎麼可能。練字是一輩子的事,我眼睛看會了,手上並不會啊。”
徐清圓舒口氣,笑盈盈:“看起來你雖然是神童,但還沒有太超乎大家的想象。”
晏傾垂首笑:“妹妹不必誇我,我聽老師……你爹說,你也是自小就學什麼都快,是個小才女。”
徐清圓鼓腮,瞪他一眼。
晏傾疑惑。
徐清圓幽怨道:“是我爹總誇太子羨,說太子羨多麼聰明,我心中不服氣,才暗暗跟你比。不過我後來不是可以進宮了嘛……那時候我覺得,你其實也沒我爹說的那麼了不起。
“你讀的書還沒我多呢。”
晏傾笑。
徐清圓誇自己誇得心虛臉紅,他雖然脾氣好不多說,她可不想顯得太厚臉皮。她忙轉移話題:“所以,真的很遺憾。”
晏傾:“遺憾什麼?”
徐清圓有一搭沒一搭地勾著他的手,目光迷離,一時陷入回憶,一時想到自己曾做過的那個與太子羨相親相愛的離奇的夢。她歎口氣:
“很遺憾沒有一直和你在一起,很遺憾我在南國皇宮的那幾年,沒有去和你好好相處。很遺憾後來在甘州大火中,我暈過去的太早,怨恨你的時間太久,一直沒有認識你。
“很遺憾我十一歲就與你相識,卻到十八歲才見到你第一麵。若是能早一些……若是早在南國皇宮中我們就見過麵,我們會不會過得很好呢?
“若是甘州那場大火,我活了下來,你也活了下來,我爹帶我們一起隱居,我們會不會就可以過好這一生呢?”
晏傾握住她的手。
他抬頭看著餘暉落入地平線,回答她:“現在也可以過好這一生。”
徐清圓回神:“你說得對。”
她又嗔:“人家隻是覺得可惜嘛!我聽宋明河說……”
她臉紅了一紅,湊到他耳邊,嬌嬌俏俏地與他咬耳朵:“宋明河說,當年我差點當了太子妃,是不是?”
晏傾臉跟著一燙。
他鎮定:“他胡說的,不要相信。”
徐清圓:“嗯,怎麼不相信?難道你沒有向我爹提過親嗎?如果不是我爹背著我拒絕,我們早就是夫妻了吧,我早就是南國太子妃了吧……我爹真是的,都不讓我見你一麵。”
她心裡偷偷想,她爹真是太了解她了。若她見過太子羨……她說不定真的想嫁給他。
徐清圓彎眼笑:“若我當年早早嫁給太子羨,我們一定是世間最恩愛的夫妻。”
晏傾沉默。
她兀自暢想,他一聲不吭。氣氛漸漸尷尬,徐清圓回過神,睜大眼眸:“你不吭氣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娶當年的我?”
晏傾不說話。
徐清圓傻眼了。
她真是沒想到——“晏清雨,你竟是真的不想娶以前的我?怎麼,我配不上你嗎?”
晏傾:“當年你我都太年少,並不適合。”
徐清圓:“……”
徐清圓:“可你去大火中救我?”
晏傾:“誰為我而死,我都會救。好了露珠妹妹,你不要計較那些了,你一整夜一整日沒合眼,我們找個夜宿地,你睡一睡吧。”
徐清圓惱:“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覺。”
——他莫不是在嫌棄舊時的她?
她都沒有嫌棄過他的病,他竟然說不喜歡以前的她?
她一直、一直……以為她是他心中的雪白月光,嫣紅朱砂,永生不忘矢誌不渝的美好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