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六十章
清晨。
曙光初現。
關峻一向醒得早, 下了車, 找方晨雨借水洗臉刷牙。當了半年鄰居, 關峻對方晨雨的作息時間了如指掌, 掐著點出現, 兩個人就一起刷牙。
楊鐵頭也起來了,走出房門一看關峻和方晨雨站一塊, 心裡免不了又來氣。
這混賬小子, 登堂入室得太理直氣壯了!
想到關峻那比城牆還厚的臉皮, 楊鐵頭臉皮抽了抽, 又倒回房間裡去。懶得理了!免得氣死自己!
曦曦和彤彤剛到新地方,睡不習慣,揉著眼睛爬起來找人。於是兩個人刷牙變成四個人刷牙,氣氛和諧得很。
方晨雨洗漱完畢,拿小毛巾給彤彤擦臉。彤彤見曦曦自己動手,抿了抿唇, 也說:“姐姐,我長大了,可以自己洗臉!”
“好啊。”方晨雨笑著把毛巾遞給彤彤, 看著彤彤用她那嫩乎乎的小手仔仔細細攥著毛巾擦臉,明明是能嗬出白氣的冬天, 一張小臉愣是被她擦得紅通通的。擦完她還學著曦曦自己把小毛巾洗了洗,和曦曦的小毛巾掛在一起。
方晨雨領著彤彤和曦曦繞著鎮子晨跑,關峻自然也跟著。這個點很多人沒起來,但也有為了準備今天的集市日特意早起的, 遠遠瞧見方晨雨和個男生一起跑步,都有些晃神。
這難道是晨晨的對象?再一想,不對啊,晨晨才十四五歲呢!哪有那麼快處對象啊!再仔細看去,人家還帶著兩個小女娃呢!那兩小女娃不就是自家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昨天總念叨的“糖果小公主”嗎?
原來是帶小孩過來玩的!
方晨雨不知道鎮上的人猜測她和關峻處對象,她領著關峻沿著河岸跑到鎮中學那邊,遠遠見到老校長在給菜地澆水,喊了一聲:“校長!”
老校長直起腰,見方晨雨領著個英俊男生過來,還帶著兩小孩,差點以為他們是一家四口。等想起方晨雨才上高一,恍然回神,笑著應道:“是晨晨啊!又出來跑步?”
“對啊。”方晨雨說,“師母又腰疼了嗎?”
“可不是。天冷了,老毛病又犯了。”老校長說。教師工資不算高,學校裡大部分教師家屬都會在學校附近弄點菜地,不求收成多少,能供自己吃就可以了。平時這菜地都是老校長妻子來料理,隻有老校長妻子身體不爽利時才會由老校長來弄。
老校長把最後一瓢水澆完,領著方晨雨和關峻去看學校的新宿舍樓和新教學樓。他感慨:“那位好心的段先生真是大手筆。”
關峻頓了頓。他家境也不錯,可他還小,還做不到說建樓就建樓。他隻能說:“確實大手筆。”
老校長一個勁地給方晨雨說這兩棟大樓有多寬敞、多漂亮,哪怕它還隻有醜不拉幾的水泥外牆。末了老校長感慨說:“有了這麼兩棟樓,以後派過來的老師會願意留下的?”
關峻抬首看去,看到老校長眼底滿含期盼。
臨近年末,工人們停工返鄉去了,學生也早早放了假,學校裡安靜得很。方晨雨跟著老校長逛了一圈才和關峻他們一起往回跑。
“你們出去晨跑也不叫上我。”沈紹元見他們回來了,不由譴責了一句。
“哥哥你沒醒!”彤彤說話永遠直接得很。
“……”
集市日這天,鎮上難得熱鬨一場。街道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有的挑著擔隨地一擺,有的扯了張防水布,有的蹬著小三輪,什麼都有。曦曦和彤彤早早張羅好糖果攤子,把糖果都賣了出去,分了錢從街頭逛到街尾,吃了不少鎮上特有的小吃,心滿意足地回家聽廣播裡的唱歌頻道。
小鎮上沒台好的彩色電視,小孩子也不嫌無聊,第二天就拉著方晨雨去周圍的鬆林逛。冬天落了一地的鬆針,曦曦在鬆針底下扒拉出一堆鬆果,開心得很,拉著彤彤在那擺弄,想要挑出最好看的帶回去。
“這邊空氣不錯,水質也好。”關峻說,“聽說裴鎮長真張羅著要弄旅遊項目,我覺得挺不錯。”
“這邊坐火車的話其實還算方便,就是缺個把人吸引過來的噱頭。”方晨雨也聽裴文靜說過這件事,“上次抓到個文物走私團夥,裴叔叔說有專家已經注意到太溪穀的價值,回頭可能會過來展開考古工作。”
關峻點頭:“這個我爸爸也聽到過,應該能成。”
方晨雨正和關峻聊著,忽然注意到一個人影從鬆林深處走出來。她眼尖地認出了對方,開口喊道:“朱爺爺!”
原來正是開油店的朱老。朱老年紀大了,走路拄著杖,腳步放得很慢。他見了方晨雨,微微頷首,又看了眼兩個正在擺弄鬆果的小女娃,還是沒說話。
“我帶彤彤她們出來玩一下,她們一直住城裡,挺少到外麵的,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乾什麼都覺得有趣!”方晨雨說。
朱老點頭。
他站在一邊歇息了一會兒,看了眼曦曦和彤彤稚氣的臉龐,莫名地想到方晨雨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候的方晨雨也這麼小,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彆的小孩覺得他古怪,怕他,離他遠遠的,她卻不怕,能搬張小板凳陪他看書。
又過了一年啊。
小女孩都長大了。
方晨雨見朱老有些出神,不由說:“昨天集市日,朱爺爺您肯定很忙?”
朱老搖搖頭。鎮子都這麼大,能忙到哪裡去。換了新機器後也不用他看了,來榨油的人自己把花生倒進去就好。說是這麼說,他臉上卻帶著點疲色。
他約莫真的老了,這段時間還有人想把孩子塞到他這裡來當學徒,指不定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徹底歇著了。
朱老休息好了,擺擺手和方晨雨道彆,轉身走出鬆林。南方不下雪,冬天的空氣卻濕冷透骨,他一路踩著鬆針慢慢往回走,鬆針下藏著的鬆枝在他腳下卡吱卡吱斷開。
曦曦和彤彤都忍不住停了一下,見朱老走遠了才小聲討論:“這個爺爺怪怪的。”彤彤說:“是有點怪。”
方晨雨沒和關峻說什麼。傍晚她一個人出了門,去油店那邊找朱老說話。朱老坐在那裡看書,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堆滿皺褶的臉龐上。他已經不年輕了,在油店裡待太久,身上一股子油味,但看書的樣子依稀還像年輕的模樣,專注又認真。
“朱爺爺。”方晨雨拉了張椅子坐到朱老身邊。
朱老放下書,看著方晨雨秀氣的臉。
“朱爺爺好像不太開心。”方晨雨說。
朱老還是搖頭。
今天是他朋友的忌日,他去山裡看了看。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天,畢竟是信上得來的消息。聽說那天下著大雪,大家都扛不動,最後拚儘力氣就地埋了。山裡立著的是朋友的衣冠塚,那會兒也沒照片,他剛才仔細想了很久,發現有些記不清他朋友的樣子。
他沒離開過鎮子,也沒看過北方的雪,這一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沒做什麼特彆了不起的事,沒和什麼人成家生子。
仔細想想,他這個人其實挺沒用的。
朱老不願交流,方晨雨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陪朱老坐著。
到暮□□臨,朱老站起來拍拍門板,示意說自己要關門了,讓方晨雨快回去。
方晨雨隻能說:“那我改天再過來看您!”
朱老未置可否。
又過了幾日,方晨雨聽說朱老的油店暫時關門了,朱老帶著個鎮上的後生出了遠門,快過年了,也不知去了哪。方晨雨聽到這個消息時,關峻和曦曦已經回了省城,家裡隻剩下他們一家四口。
方晨雨正洗豆子熬粥,聞言跑出門去油店那邊確認真假,卻發現油店果然門窗緊閉,再沒了平時機器運轉的轟鳴。
方晨雨問了鄰裡,才知道前不久朱老接到封信,說是北邊發現了一批骸骨,身份確認了,是朱老那位老朋友。上頭決定把這批骸骨移進公墓,讓他們體體麵麵下葬。
“朱爺爺身體受得住嗎?”從他們這邊到北邊去,坐火車可遠了,至少得一兩天才能到。方晨雨有些擔心,心裡隱隱明白朱老前些天為什麼會表現得那麼不對勁。
口裡說已經忘記了,心裡到底還是忘不了。
楊鐵頭說:“都這個歲數了,有什麼受得住受不住的?”楊鐵頭回完了,心想,朱老大概也沒想著要回來了。這話不能對方晨雨說,方晨雨聽了會難過很久。
方晨雨隔天就去那後生家裡問對方有沒有打電話回家,等確定朱老到了北邊、精神還不錯才稍稍安心,記下了他們落腳那個旅館的電話。
過年交通擁擠,看來朱老肯定得在北邊過年了。
方晨雨打起精神和沈紹元他們做過年準備,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張羅著,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連有些不喜歡和生人交流的彤彤都交了幾個新朋友,偶爾還當個小老師有模有樣地教小朋友們畫畫。
這邊喜氣洋洋,彆的地方卻暗藏硝煙。龍麗雅忙到年尾,到鎮上陪了沈紹元他們幾天,才啟程回龍家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