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六十八章
朝陽高照, 山風拂麵。那風本來是徐徐吹來的, 和緩得很, 仿佛母親溫柔的手, 隨著那號子越喊越響, 那風也越來越急。本來就是冬末春初,氣候還寒冷得很, 和煦的暖陽與輕風便成了刮麵的刀。
徐大師站在碎裂的風雨石前, 遙遙望著沿盤山公路艱難上行的一行人。風雨石有靈性, 心誠才靈驗, 若想它庇佑一方,須有血汗侵染。這一行人赤膊上陣,直接用肩膀扛著沉重的風雨石上山,肩膀上的皮膚難免會磨破,抬石者流血流汗,風雨石便替他們守一方太平!
師兄不在了, 指引鎮上居民抬風雨石的又是誰?徐大師心中疑惑,定睛看去,隻見隊伍後方跟著個年紀極小的女孩兒, 瞧著約莫才十四五歲。而這個女孩兒正巧是他們幾天之前見過的!
“怪不得……”徐大師喃喃道。怪不得這鎮子煞氣衝天,他師弟仍放心遠行, 原來有這麼個福星在。那麼當初見到喬照的時候師弟為什麼不提?徐大師一頓,歎息搖頭。當時他一請再請,師弟也不肯出手,直至他說要親自帶喬照過來師弟才答應到港城去, 約莫就是怕他們見到方晨雨。
喬照是他的徒弟、是他老友的兒子,卻與他師弟沒多大關係。他這個師弟在各方麵的造詣都比他高,性格卻孤冷得很,從小獨來獨往,幾乎不與旁人往來。他不一樣,他哪怕造詣不高,也喜歡到處交遊,是以名頭叫得比師弟響亮,在俗世之中也更受人推崇。以他師弟那樣的性子,鮮少有人能入他的眼,這女孩兒怕是那為數不多的一個。
想到這裡,徐大師心底又湧起一陣難言的愧疚。若不是他把師弟請到港城,師弟也不會被人找上,跟著海船去走那一趟幾乎肯定會有去無回的探秘。若是當年他發現了這個女孩兒,怕是會千方百計把她哄到港城去!師弟還生死未卜,徐大師長歎一口氣,隻能打消了對“福星”的種種算盤,思索著如何幫鎮子化去煞氣。
方晨雨與朱順忠一行人把風雨石抬到出事的彎道上,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站在那兒的徐大師。她走到最前麵驚訝地喊:“徐大師,您怎麼在這裡?”朱忠順等人也忍不住望向徐大師。
徐大師年紀大了,身骨清瘦,穿著唐裝,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聽方晨雨喊他徐大師,朱忠順等人心裡都生出幾分敬重,一時沒往前走。
徐大師說:“受人之托過來看一看。”他把司機叫下車,讓司機和他一起把碎石堆先搬開。
方晨雨忙捋起袖子上前:“怎麼可以讓徐大師您動手!我來就好!”
徐大師說:“沒事,一起搬比較快,小夥子們抬著石頭多累。”
方晨雨想想好像是這個理,也就沒再說什麼,麻利地把碎石都弄開,示意抬著石頭的朱忠順等人把風雨石準確地擺到原來立著石頭的地方。方晨雨忙活完了,擦了把額頭的汗,才看向徐大師:“剛才您說是受人之托過來的,是受誰的托?”
方晨雨心中隱隱有猜測。道長爺爺叫她打電話,那邊卻說號碼的主人出門了,而徐大師又是“受人之托”,莫不是道長爺爺讓徐大師過來的?方晨雨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不等徐大師回答就緊張地問:“是道長爺爺拜托您過來的嗎?”老道長從來沒在鎮子上說起過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道長,連方晨雨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小時候方晨雨沒意識去問,隻知道道長爺爺就是道長爺爺,後來方晨雨長大了,會找人了,才發現自己沒問過。方晨雨隻能給徐大師描述了老道長的長相和習慣穿的道袍。
徐大師一對應,立刻把方晨雨說的道長爺爺和他師弟對上號。徐大師歎息一聲:“我也是幾年前見過他,他在港城隨人出了海,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回來了。”
方晨雨才剛冒出來的欣喜泡泡被徐大師的話戳破了。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這樣啊。”雖然已經好好地道過彆了,聽到這樣的消息方晨雨還是有些難過。出海幾年沒再回來意味著什麼誰都明白,隻是誰都不願意相信而已。
方晨雨有些難過。她說:“不管怎麼樣,您能過來一趟總是好的。昨天晚上我和外公得了消息,說道長爺爺的房子被雷劈壞了,所以我和外公一早趕回來看看。”
徐大師聽了這消息,沒再耽擱,和方晨雨一起到了鎮上。楊鐵頭還在收拾院子,見方晨雨領著兩個生麵孔進來,其中一個還撐著把黑傘,嚴嚴實實地藏在傘底下,不由擰起眉頭。
方晨雨見楊鐵頭在掃葉子,抬頭看了看院子裡那棵長青的老樹,猛地發現秋天都沒落葉的老樹葉子居然掉了大半!
徐大師說:“院子裡的布局被雷這麼一劈,也劈壞了。”他摩挲著老樹粗糙的樹皮,惋惜地說,“這棵樹怕是活不下來了。”
方晨雨皺緊眉頭:“壞了就改不了了嗎?”
徐大師耐心地說:“這就像畫畫一樣。你畫好的畫被弄壞了,換一張紙重新一幅畫新的,簡單;可要是這紙不能換,你要在弄壞的基礎上改好,那就有點難了。”
方晨雨明白了。她握緊手裡的鑰匙,想到道長爺爺臨去前把院子交給她,她卻保不住道這小小的院子,不由有些難過。
靜立一旁的喬照緩聲開口說:“天降災禍,人力不能及。”
方晨雨一怔,轉頭看向喬照。喬照一雙眼睛顏色淺淡,神色卻溫煦如玉,絲毫沒有因常年受病痛折磨而變得偏激。
喬照說:“有些東西強留也留不住,你不必太自責。”
徐大師意外地看了喬照一眼,也勸慰說:“阿照說的對,這是天災,與你不用自責。”
方晨雨沒再說什麼。
徐大師和方晨雨說起自己與老道長的關係,又再次正式介紹她與喬照認識。他說:“雖然你沒拜入師弟門內,但師弟一生沒多少瞧得上眼的人,連個徒弟都沒收,眼下師弟生死未卜,你若是不嫌棄便喊阿照一聲師兄,當是認了師弟這個師父,萬一師弟真的遇到不測也有個人給他立墳上香。”
經曆了楊鐵頭得病的事,方晨雨最不喜歡談生死,可事情到了眼前又不能不談。她隻能悶悶地應了一聲:“師兄。”
徐大師說太溪穀那邊有異常,他得再留兩天。第二天就要開學了,楊鐵頭本來想讓方晨雨趕早回去,可方晨雨放心不下,直接打電話和班主任葉培汝請了假。
葉培汝說:“明天可是要考試的。”
一高傳統:開學一考!
目標就是考得你措手不及,敲打敲打放假後玩瘋了的學生們。
方晨雨說:“家裡有事,就讓孫誌清考一次第一!”
葉培汝:“……”
也不知孫誌清知道了會不會高興。
葉培汝知道方晨雨的性格,也沒多勸,爽快地批了方晨雨的假。楊鐵頭見方晨雨假都請了,隻能跟著多留兩天。
徐大師說:“正好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有你在我更放心些。”他已經與方晨雨說起過她的特殊體質,要她平日裡注意一些,不要被那些邪魔外道給盯上了。真正的妖魔鬼怪方晨雨是不用怕的,要怕的是那些披著人皮乾糟心事的畜生。
方晨雨認真點頭。
徐大師的一隻眼睛能看見陰物,摘下眼罩便看見那太溪穀煞氣衝天,不得不敬佩師弟的大膽。師弟在鎮上設了大方陣,日夜磋磨那鎮壓在太溪穀裡的邪物,到如今那邪物已元氣大傷,便是他的造詣不及師弟也能對付!
徐大師做了兩天準備,領著鎮上青壯進了山。若是晚上眾人可能會怕,大白天的誰都不慌,再加上人多,膽子自然壯。有膽大的還帶了兩支白酒,準備完事的時候分著喝,暖身!
徐大師沒擺壇子舞劍,也沒撒黑狗血之類的,隻指揮眾人挖坑種樹埋石,忙活到下午才了事。到了晚上鎮上忽然風雨大作,所有人都關緊門窗閉門不出,覺得這事著實邪乎——和老道長家那道晴天霹靂一樣邪乎!方晨雨和楊鐵頭也呆在老道長院子裡,看著烏雲集中在太溪穀那一帶,雷聲轟鳴、閃電齊下。
屋裡沒亮燈,隻點著昏黃的蠟燭。
叮鈴。
方晨雨聽到細微的鈴聲。
她猛地轉頭,看向喬照。
喬照臉色慘白。
方晨雨再往窗外看去,隻見窗外一道黑影自密雲之下襲來,直指屋內的喬照!
“小心!”方晨雨抓住喬照的手把他往後拉,下意識地揮手一擋。那黑影慘叫一聲,縮小了大半,受驚一般退了出去,化作一個黑點沒入院中老樹下拴著的黑狗身上。
黑狗是徐大師找來以備不時之需的。
汪!汪汪!汪汪汪!
響亮的狗叫聲在院子裡響起,那叫聲響徹雲霄,引得天上的烏雲都四散開去。
已經做好迎戰準備的徐大師:“……”
方晨雨眨巴一下眼,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徐大師沒說話,走出院子,看著那拚命掙紮、想要咬開繩索的黑狗。方晨雨也跟著走出去,和徐大師一樣在黑狗不遠處站定。
黑狗驀然平靜下來,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方晨雨,裡頭居然有幾分期許之色。
徐大師哼了一聲:“孽畜!”
黑狗一下子回過神來,對著徐大師汪汪汪猛吠。
徐大師對方晨雨說:“這邪物被你一擋,鑽入了黑狗體內。也是它的造化,要不是遇到你它便會魂飛魄散。”
黑狗:“汪汪汪!”
老畜生!
方晨雨說:“你的意思是,它變成狗了?”
徐大師點頭。他說:“我看著東西倒是沒沾上血腥,隻是天生煞氣重,應是當初有人見它奇異,偷偷藏起來修煉邪術。天地多奇物,物本無善惡,比如鐵礦可以做鍋具,也可以做殺人凶器,端看得到它的人怎麼用。你師父修為比我高卻沒有直接除去它,應當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給了它一線生機。”這就是他與老道長的不同,老道長道心重,早有出世之念,看似冷淡疏離,實則憐惜一草一木。若是他的話,怕是寧願早早誅殺了這邪物以絕後患。
方晨雨聽得認真。知道了道長爺爺的意思,又看出黑狗對自己的親近之意,方晨雨走近,伸手摸了摸黑狗腦袋。
黑狗溫順地任由方晨雨撫摸自己,渾身的凶惡收斂得乾乾淨淨。
方晨雨說:“你不想傷人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