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之中,低壓壓一片烏雲遮住明月,乾裂的土地上,連野草都無。
孤伶伶一座破廟掩住門窗,潛伏在烏雲的陰影之中,千金跪坐在門後,虛弱地喘息,她嗅到喉間腐臭,那是死亡的氣息,從她的身體最深處傳來。
她實在是太衰弱了,甚至已經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
千金已有足足半個月時間沒有進食,本能告訴她,她馬上就要死了。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畢竟饑餓是一種太過漫長的痛苦與絕望。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千金眼前一片昏花,以至於她懷疑耳邊的動靜究竟是錯覺,還是……果真有人向這破廟中摸過來?
她跪在地上,勉強支撐起身體,趴在門邊,偷眼向外看去。
昏暗的月色和眼前的黑影疊加起來,讓她無法看清五米外的東西,但是那身影已經太近了。
一個高高的骷髏,蹣跚著向她走來,搖搖晃晃,一副體力不支,隨時都要昏倒的模樣。或許那不是骷髏,而隻是一個同樣因為饑餓而瀕死的人。
他更近了一些,千金已經能夠看到他乾瘦的四肢,和如同青蛙一般的腹部,他緊攥著拳頭,身上沒有穿衣服,因為柏之國人們所穿的麻布衣服,在極端饑餓的情況下,能夠撕咬開來填入腹中,製造一種吃飽了的錯覺。
男人抬起頭,黯色的眼眶中,乾涸的黑睛看到了千金趴在門邊的眼睛,同樣的乾涸,同樣的漆黑,縮成一個小點,就像是乾裂的墨塊兒。
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半米。
以他們此時的視力,隻有在一臂之隔的時候,才有力氣看清彼此。
兩個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站一跪,同樣地靜止著,沉默著,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是同伴嗎?
不……是食物。
沒有誰開口說話,那是要耗費能量的,他們沒有力氣說話,隻是沉默地蠕動著……男人趔趄著往前撲,千金默默地拖開虛掩著的門……
我會贏,我會活下來,隻要……吃掉它。男人心裡這麼想著,卻連狂喜的力氣都沒有,腦子木然地轉著,撲過去,一頭栽倒在破廟中。
然後嗅到濃烈的臭味,發酵多時的腥臭,衝破早已停止工作的鼻腔,衝破遲鈍的感官,將味道送到他早一步停轉的大腦之中。
男人仰起頭,看到修羅煉獄。
小小的破廟之中,滿是饑餓的屍體……有一些整齊地列在牆邊,那是當時千金尚有餘力之時整理出來的,但後來隨著饑餓吞食了她的全部,後來的屍體慢慢淩亂起來,交疊著躺在地上,腐爛地不成樣子。
這破廟簡直是個屍坑,被想要吃掉千金的人的屍體填滿。
在一地屍首中,最體麵的是端坐在神龕之中的女人,她早已經死去多時,但是透過腐敗的肢體,能依稀看到花色的衣服和安詳的姿態,她的麵容之上罩著一張短短的紅布,姑且算是安葬。
千金靜靜地看著男人跌倒在地上,再無力爬起,心中什麼想法都沒有。
男人卻還有一絲思考的力氣,他想……這下要死了,他站不起來了,他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但是……真好啊。
當他第一眼看到這破廟,就覺得這裡會是一個很好的墳地,死在這裡或許不會被挖出來吃掉,果然……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她不會吃人的,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而不是紅色的。
他的瞳孔逐漸散大,看向千金,用全身力氣牽扯臉部的肌肉,露出一個微笑,他張開緊攥的拳頭,嘶聲說:“……給你一個寶貝……”
千金沉默地跪坐在地上,呼吸,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
“寶貝……”
男人死了。
拳頭終於鬆開了,露出一枚漆黑的戒指,在漆黑的廟中,閃出細碎的五彩的光。
那確實是一個寶貝,如果是旱魃出世之前,這樣一枚戒指,或許可以換好多好多好多米麵,可以讓千金一輩子不愁吃穿,可是三年之前旱魃降生到如今,柏之國早已赤地千裡,三年五穀不生,百萬人流離失所。
再好的寶貝,如今也換不了一粒米。
千金安靜地呼吸,她守在這墳墓之中,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隻需要呼吸,然後死亡很快就會到來。
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