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有婦人的聲音傳來。
“聽說老爺回來......”那婦人拐過影壁,瞧見這場景,頓時嚇得噤聲。
任高卓慢慢跪下來,顫抖著說:“小民......小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宋公子放過我的家人。”
裴沅禎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勾了勾唇。
他想起樹林裡的那些血,還有碎布條,還有懸崖邊的繡鞋。
眸色一寒,長刀揮過去。
頓時,任高卓的頭顱飛出老遠。而後頭的任夫人來不及尖叫一聲,脖頸上也立即顯現一道血痕,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緩緩倒地。
裴沅禎把刀扔給侍衛,掏出帕子不緊不慢擦手。
正欲出門,才轉身,又見有人帶著官兵進來。
是淮武縣縣令常大人。
他瞧見地上躺著的兩具屍首,心下震驚。喃喃道:“還是遲來了一步。”
此前裴沅禎從成衣鋪子離開後,掌櫃便立即讓人報官。常大人聽了描述,心裡隱隱有些猜測。
然而當他帶人到榮鑫布莊時,榮鑫布莊的老板已經躺在地上說不出話。隻聽鋪子裡的小廝說那人像殺人惡魔,帶了許多侍衛來。
京城來的,氣勢淩人,殺人手段狠厲,又能驅使州府同知孟欽德。
還能有誰?
當下常大人趕緊追過來阻攔,卻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裴大人,”他上前行禮:“此人殺不得。”
裴沅禎目光轉向他,沒問他為何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問:“如何殺不得?”
“大人有所不知,任高卓是乾州衛所指揮使僉事何戟的嶽父,其長女嫁給何戟做繼室,並為之生了一兒一女。若是得知大人將其父母殺害,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以為我會怕?”
“若是在京城,大人固然不會。可大人遠在岱梁,且隱姓埋名,殺一個區區宋鈞,無人過問。”
常大人繼續道:“若隻是何戟倒還好,然大人可知?何戟乃京城何氏子弟,何氏在朝堂的勢力大人恐怕比下官還清楚。”
清楚,怎麼不清楚?
說起來,裴沅禎的四嬸,裴彥之妻便是出自何氏。
任高卓,何戟,裴彥......
裴沅禎腦子裡閃過些東西,像是抓住了,又像是沒抓住。
他默了片刻,吩咐道:“把任府搜一遍,尤其是任高卓的書房。”
“是。”侍衛領命。
“裴大人,”常大人問:“眼下要如何處理?還請大人示下。”
裴沅禎淡淡道:“本官不會讓你為難,既然是宋鈞殺了人,你把宋鈞抓走,也算是給淮武縣百姓一個交代。”
“這......”常大人一時沒明白他是何意:“下官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你要抓的是宋鈞,不是我裴沅禎。”他四下掃了眼:“隨便選一個。”
常大人意會過來:“是,下官懂了。”
他轉頭吩咐:“去,把任府犯事之人抓起來。”
.
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
裴沅禎站在門口,望著簷下的燈籠出神。
過了會,他才抬腳進門。
若是以前,每回他從外麵回來,總會聽見毛毛躁躁的腳步聲,再然後就是那膽大包天的婢女笑嘻嘻問:“大人用過膳了嗎?”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客棧雖到處都點了燈,光線卻是比往日暗了許多。
掌櫃的見他回來,忙熱情招呼:“客官回來啦,熱水備好了,可要讓人送上去?”
裴沅禎點頭,徑直上樓。
沐浴過後,他換了身乾淨衣袍,在桌邊坐下。
桌上堆著許多信箋,其中一封隻回了一半。是安俊良從京城快馬送來的,關於朝堂內閣決策明年科舉主考官的事,他們擬了個名單過來,詢問他意見。
裴沅禎覺得人選甚好,並在此決策上做了些補充,打算寫封信儘快讓人送回京城。
隻是,才寫了一半......
他視線落在信紙上,默了會,提筆欲繼續寫,然而筆毛蘸了半天也沒墨汁。
轉頭一看,才發現,硯台裡的墨汁早已乾了。
他索性撂下筆,往後仰靠。
闔上眼。
夜色漸濃,像一張潮濕的網罩在客棧上空,令人透不過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梯傳來腳步聲。片刻後,房門吱呀推開。
裴沅禎長睫緊掩:“出去,不必伺候晚膳。”
門口的人沒應,徑直走進來。
聲音委委屈屈:“嗚嗚嗚.....公子不吃,也不讓奴婢吃嗎?奴婢都餓一天了。”
裴沅禎心口猛地一跳,倏地睜眼。
就看見沈梔梔蓬頭垢麵像個難民似的,可憐巴巴地站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