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嫉妒,有人觀望。所有人都在等,等皇帝如何封賞。
然而令眾人沒想到的是,慶功宴這日,裴沅禎卻跪在皇帝跟前求了道聖旨。
一為賜婚。
二為南汌公主名正言順。
當即,宴上百官鴉雀無聲。
裴沅禎是何人?野心勃勃、爭權奪利。如今大好機會不為自己討點實際的東西,居然用偌大軍功去換個公主身份。
有人覺得此舉實在不值當,一個公主身份罷了,即便領南汌食邑又如何?隻是個無實權的虛名,哪有實際握在手中的東西重要?
可也有人感動,竟不想鐵骨錚錚如裴沅禎,也有如此深情的一麵。此前那些愛慕裴沅禎的京城貴女們更是嫉妒羨慕得心中冒酸水。
而當事人沈梔梔,此時正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汌公主宇文姝秀外慧中、賢淑溫良,特封為懷寧公主,領南汌食邑千戶,賜婚大曌首輔裴沅禎。”
聖旨念完,她匍匐在地上。分明很高興,卻不知為何眼淚直流。
“懷寧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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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禎賜婚,沈梔梔封了懷寧公主。這些天來,京城的百姓凡是出門便能聽見關於這兩人的消息。
後來,也不知是誰人將兩人的際遇添筆加墨,寫成了淒美的愛情故事。一個權勢滔天的首輔,一個亡國公主,兩人曆經風雨、生死契闊,最後廝守並肩,感人肺腑。
是以,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全京城的書肆都在賣這話本子。
連沈梔梔都看得津津有味。
裴沅禎進門來,見她利索地把話本子藏於身後。
他勾唇:“在看什麼?”
“沒什麼?”沈梔梔起身:“你回來了?”
她過來幫裴沅禎解官袍,然而才解開兩顆扣子,人就被裴沅禎抱住。
“梔梔,”忖了會,裴沅禎道:“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你說。”
“皇上賜給你一座府邸,我去看了,寬敞精致。”
皇上賜府邸這事沈梔梔也清楚,封她為公主的時候,府邸就已經賞下來了。隻是沈梔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裴沅禎望著她:“你喜歡嗎?”
“你到底想說何事?”沈梔梔奇怪。
“梔梔......”裴沅禎道:“我們離開京城怎麼樣?”
沈梔梔動作停下來。
裴沅禎呼吸一緊:“你現在貴為公主,有食邑有府邸。京城繁華熱鬨,不舍也在情理之中......”
“裴沅禎!”沈梔梔打斷他:“你想辭官嗎?”
裴沅禎定定望著她,默認。
沈梔梔見他如臨大敵模樣,反而笑出聲來:“傻子,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
“嗯。”沈梔梔說:“去年在梅南村時,我就看出來了。”
她道:“你在那裡很自在,舒展閒適毫無戒備,那才像真正的你。”
“我早猜你有此打算,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做決定。”
裴沅禎心下歡喜:“不,其實更早。”
沈梔梔驚詫,抬眼。
裴沅禎道:“還記得容縣嗎?我們在那買了座小宅院,雖然隻住了兩日,可那兩日是我人生中最輕鬆愜意的時光。”
“我時常回憶起我們在閣樓時的那個傍晚,你醉酒醒來,躺在軟榻上跟我說你小時候的事。彼時我就想,這樣的日子真好,若是能過得慢一些就更好了。”
“梔梔......”裴沅禎抱緊她:“若我不再是首輔,身無一技之長,不會種地,不會做飯洗衣,興許做買賣也不如你,你會嫌棄我嗎?”
沈梔梔狐疑打量他,緩緩問:“你不會是......想讓我養吧?”
裴沅禎低笑起來,胸口發出悶悶的聲響,下巴搭在她肩上輕輕顫動。
“難道你那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沈梔梔不可思議。
堂堂大曌首輔,居然早早就計劃了要吃軟飯。
就,心情很複雜!
“那你願意嗎?”
“願意倒是願意,隻不過......”
“不過什麼?”
“我不明白,既然決定辭官歸隱,你為何還要在皇上麵前求旨讓我當公主?”
“不為何,”裴沅禎鼻尖摩挲她耳畔:“南汌本該是你的,我曾發過誓,屬於你的定會如數歸還。”
況且,她本就是公主,他要讓她的身份光明正大,不再受世人指指點點。
沈梔梔心下感動,像是有無數暖流湧出,將她淹沒。
她眼眶泛紅,卻凶巴巴道:“裴沅禎!彆以為你這麼說就可以心安理得讓我養。事先說好啊,你得讓我愛我敬我,不得欺我負我瞞我,不得惹我生氣讓我難過。我好不容易當公主了就要跟你辭官歸隱我虧死了......”
她戳他胸膛:“反正,你這輩子必須對我好,要天底下頂頂好!”
裴沅禎忍俊不禁:“好。”
.
夏日的京城,燥熱而喧鬨。
人們還在為裴沅禎和沈梔梔的故事感慨時,一道驚世駭俗的消息突然傳來,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賜婚不過半月,裴沅禎入宮跟皇上談了一上午。也不知這對舅甥倆談的什麼,裴沅禎出宮後,他辭官歸隱的消息閃電似地從皇宮傳出。
朝堂內外,一片嘩然。
沒人明白裴沅禎為何這麼做。
他年輕有為仕途正勁,且即將娶妻成家,形勢大好。卻不想,做出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決定。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似乎才明白過來。一直以來,他們好像看不透裴沅禎這個人,也誤會了裴沅禎這個人。
人人傳他心狠手辣,玩弄權術。可這樣一個人,卻甘願放下唾手可得的一切辭官歸隱。
漸漸地,有人傳頌他的“好”來。
裴沅禎頒布“改農種桑”的政令,令大曌經濟複蘇;他治理岱梁,將貪官汙吏一網打儘;他上陣殺敵,維護了大曌百姓安寧。
是啊,他做了哪些惡事呢?
即便是傳言中“被擺布於股掌”的皇帝,也隻記得他的好。
一時間,京城的百姓開始舍不得這樣的好官離去。
朝堂上,那些曾彈劾過裴沅禎的人,也垂頭沉默。
這日,裴府大門外,靜悄悄地停了輛馬車。
馬車停了許久,車內的人糾結再糾結,歎氣又歎氣。
車夫問:“老爺,可要下馬車?”
車裡的人正是尤大人。
為兌現金鑾殿上的諾言,他今日要上門磕頭道歉,可他一生清高剛正,實在拉不下這個臉。
是以,隻得讓人去請尤冰倩。
尤冰倩正在裡頭陪沈梔梔說話,聽得婢女說她父親在門口,立即趕過來。
“父親。”她福身:“您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
馬車裡的人默了片刻,道:“這叫我怎麼進去?”
實際上,他此前拖著不敢來,但今日一早聽說裴沅禎辭官歸隱的消息,便坐不住了。
可來了後,又難以開口。
尤冰倩也猜到了父親的心思,不以為意笑了。
“父親,您實在不了解裴大人。”她說:“裴大人光明磊落,他是號令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是胸有丘壑之人,又豈會記恨於你?即便你想向他磕頭,他也不會受你跪拜,因為他真的不在意啊。”
“若是父親有心想道歉,女兒覺得磕頭就不必了,父親入府誠心恭賀裴大人,其實比磕頭道歉更有用。”
“真的?”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