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家主子孤冷的背影,他鼻子由不得發酸,原本大燕的新帝該是主子啊,也不知怎麼就讓宋焱當去了,先帝早前對主子的疼愛都是假的嗎?臨死前竟然也沒有單獨與主子說幾句話,也不怪主子如今這般的鬱鬱。
隨從的目光好像釘子一樣,宋昀喝了口茶淡淡道:“常青,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失敗?”
“不不。”常青忙道,“怎麼會,主子隻是運氣不好。”
運氣……
是啊,他原來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聰慧無雙,但後來才知,自己這一生也不過是為命左右,為運氣所左右。
他又能怪得了誰呢?
怪隻怪本來那個愚蠢的大哥變好了,變得有擔當,有作為,有情,有義……
他沉默,好一會兒開口道:“常青,我有次聽父皇教誨,那時候年幼不知事,竟然問父皇為何大哥是太子,我不是,他們都叫我殿下,卻叫大哥太子殿下。當時父皇說,誰是太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燕……”
“可惜我一直不曾明白這句話,但現在,我該學著明白了。”宋昀看著皎潔的月亮緩緩道,“人生沒有後悔可言,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重新開始。”
常青心頭一震:“殿下!”
“我相信皇上會是個明君,而我會好好的當一個臣子。”宋昀手指摩挲著茶盅,他該拋棄原來的一切了,不光是曾經差些成為儲君的可能,還是那些官員對他的期待,或者是……他曾喜歡的姑娘。如今她要嫁給楊紹了吧?她本來也沒有看上自己。
他身上的那些光華,其實隻是一個幻覺,是他對自己太過估高的假象罷了,剝開這一層,他與彆人又有何不同?
這陣子他漸漸看清了自己,其實最初,他想要的又哪裡是什麼皇權,不過是因為眾人的期待,才一步步變得貪婪,發現宋焱勝任不了太子之位,而生出了野心。
他該走出來了。
他宋昀也不過是個普通至極的人。
夜幕降臨。
楊紹很晚才歸家,剛剛到門口就遇到唐嬤嬤。
唐嬤嬤道:“太夫人讓奴婢告訴侯爺,有使者來進獻禮物,太夫人拒絕了,知會侯爺一聲。”
楊紹道:“我自不會要的,你讓母親放心。”
唐嬤嬤告辭而去。
陳素皺眉:“居然送東西過來,他們不知道侯爺兩袖清風嗎!”主子是少有的清官,他見過太多人想要巴結楊紹了,但他從來沒有收過什麼財物。
其實那些財物又算什麼?懷遠侯府會缺嗎?送個紀姑娘還差不多,陳素心道,紀姑娘是侯爺的心頭好,但是侯爺已經要娶她了。
然而謠言卻也從中而起,很快就有官員彈劾楊紹與兩位使者接觸,說他收取賄賂,有聲有色的,還稱看到烏斯國使者送美人,美人在楊家待到子時才走。
那使者是有心,可是根本沒有辦法送進去,而今已經離開京都,怎麼潑汙水都好。宋焱大怒,將那些彈劾的官員斥責了一通。
但因為烏斯國使者確實有此意圖,而且一入京都就提到過要見楊紹,彈劾仍然不斷。
宋焱後來將一位官員當廷杖責,摘去了官帽才消停。
消息傳到宋瑞耳朵裡,他不由微笑,就是這樣,宋焱越是對楊紹信任,楊紹越是會受到敵對,文武百官誰也不希望哪位官員會像皇帝一樣擁有那麼高的權力。長此以往,不用他動手,自有彆的勢力跟楊紹鬥得死去活來的。
他叮囑王希:“看著紀家,紀姑娘一出門便來告知。”楊紹的事兒可以延後,他現在最想看到紀瑤。
春節過後,紀瑤一直致力於做鞋子,務必做得十全十美,叫楊紹滿意。這也算是成親之日,她送給他的禮物。
至於廖氏則忙著準備嫁妝,不過因為大女兒的關係,她已經很有經驗,並不慌亂,也不會覺得嫁妝少就不安了。那可是皇上賜婚的,楊紹又那麼喜歡女兒,便是量力而為吧。
這日拉著紀瑤去玉滿堂:“得給你買幾套頭麵,你自個兒看看可有喜歡的。”
紀瑤道:“娘買得都喜歡。”
嘴甜的,可廖氏不想花冤枉錢,萬一不喜歡放著不戴可不是浪費?正色道:“快仔細瞧瞧,玥兒當初也一樣挑的,我可說好了,你們兩個,我誰也沒有偏著。”
看母親那麼認真,紀瑤就看了幾套,選了一套全鑲嵌紅寶的,還有一套點翠的。
廖氏唔一聲:“也是,往後不能再像小姑娘這般打扮了,得體麵些。”
廖氏去同掌櫃商量何時做好,紀瑤則在店裡閒逛,就在這時突然看到一位公子走進來,他微黃的皮膚,眼皮稍微耷拉著,很不顯眼,但身材卻修長挺拔。
紀瑤一眼認了出來,驚訝道:“公子,是你啊。”
“啊?”宋瑞假裝才發現她,微微一笑,“姑娘彆來無恙。”
“你的手好了嗎?”紀瑤直接問,“上回公子都沒有留個姓名,我也不知如何感謝。”
她的眸色好像春水,波光瀾瀾,宋瑞對視上了,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感。
“我姓秦。”宋瑞隨意編造了一個姓,“不知姑娘貴姓?”
紀瑤還沒有回答,廖氏走了過來:“瑤瑤,這位公子是誰?你認識?”
“上回我的馬受傷,就是這位公子救我的。”
“哎呀,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廖氏連忙道謝,“下回定要請公子來我們家用頓飯,聊表謝意。”
“夫人,不知貴府……”
“相公姓紀,乃順天府知府。”
宋瑞露出驚訝之色,看了紀瑤一眼,問道:“你是皇上賜婚,嫁給懷遠侯的那位紀姑娘?”
賜婚極為少見,早就傳遍了整個京都。
到底是自己的終身大事,被個不熟之人提及,紀瑤臉頰一紅,廖氏笑眯眯道:“是啊,公子你莫非也認識侯爺?今日我帶小女來便是為置辦嫁妝的。”
廖氏掩飾不住的歡喜,而紀瑤,她竟是有些羞澀,全沒有那種他想象中的反感,或是不悅。
宋瑞心頭仿若被紮了一針。
不,或者紀瑤隻是裝得,誰讓楊紹這等的威風呢,連皇帝都聽從,她又能奈何?
然而,在玉山紀瑤與楊紹並肩而騎的畫麵卻湧入了腦海,他手掌握成了拳頭,再次試探:“我記得那天,好似楊都督也過來尋你……原來紀姑娘與楊都督早有前緣。”
廖氏笑起來:“那馬就是問侯爺借的,瑤瑤出事,侯爺自是著急了,幸好遇到公子,不然怕是危險。瑤瑤,你應該當時就問清楚這位公子,瞧瞧,連自己的恩人都不知……”
後麵的話宋瑞一句都沒聽進去,他隻聽到,紀瑤的馬竟然是向楊紹借的。
嗬……
兩匹顏色一樣的馬兒,說明了什麼?宋瑞瞬間明白了,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若紀瑤不願意嫁給楊紹,怎麼可能會騎他的馬?那時尚沒有賜婚!她最終還是被楊紹的地位所折服了吧?
說什麼“隻是單純的不喜歡,哪怕他們出身高貴”,這滿口謊言的女子,說到底是條件不夠,又有什麼真情,什麼風骨?是了,宋瑞回想起來,當日紀瑤在珍珠湖畔,唯獨對他十分不喜,而對楊紹,對宋昀都不同,她自始至終就跟那些姑娘們一樣,最看重的仍是權勢。
這一點,他生下來就欠缺,母妃身份低微,父親也不看重,他注定是要做個閒散的皇子,一事無成。
紀瑤又怎麼會看得上他?
宋瑞的目光越來越冷,幾乎變成了寒冰。
有種危險的感覺襲來,紀瑤往後退了退,同時間在門口的許如南走到她了的身側。
居然還有人隨身保護,那應該是楊紹的人了!
看著這如牡丹花般豔麗奪目的小姑娘,宋瑞嘴角翹了翹,笑得古怪:“紀姑娘,若紀姑娘真心感激,便把這恩情記在心裡吧,若哪日有緣再見,我自會讓姑娘償還的。”
這是什麼意思?紀瑤一頭霧水。
她當然不會明白的。
因為若是有這一天,他必定要紀瑤後悔,要紀瑤後悔沒有喜歡他,要紀瑤後悔從來不曾想要選擇他。
宋瑞深深得看一眼紀瑤,轉身而去。
也許這一天也不會很久。
他宋瑞不會這樣認命,做宋焱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