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寂寥而空曠, 一切聲音都將被喧囂的沙塵吞沒,而一切事情也將隱沒於此。
呼嘯的沙塵是天然的屏障,他總是如刀般堅硬, 此刻卻帶上了些柔軟, 猶如被風吹起飄蕩的簾幕。
笑青山望向四周, 玫瑰色的天空和連綿的沙丘都蒙了一層水霧,唯有男人的一雙眼黑白分明。
一點來自於上方的汗水滴在他脖頸上,畫出一條濕漉漉的痕跡。
靴底蹬動砂礫時的沙沙細碎聲像一點火, 他開始燃燒, 最終燎成一片。
那雙黑色的短靴抬起, 與沙丘上的影子融在一起, 光影顫動, 狼始終耳朵緊閉, 偶爾放鬆時聽見一點撞擊聲, 又輕聲“嗷嗚”一下,尾巴緩緩搖動。
一張弓被強製拉滿,笑青山的手握緊又放鬆,靴子再次觸碰到實地, 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抱著葉易,對方把頭埋進了他的肩窩裡, 嗅著他頭發的味道,一動也不動。
這次輪到葉易把致命的弱點暴露出來了。
笑青山的手一路順著他烏黑的發絲滑到他緊實的後脖頸, 隔著皮肉, 能夠摸到第七頸椎處那個小小的突起, 他掐了一把那一處的肉,葉易隻輕微地聳動了一下,仿佛在酣眠中。
狼站了起來,葉易突然抬起頭,眼裡的血色已經褪得無影無蹤,但還帶著懵懂與迷茫。
“醒了?”笑青山問道,有些惱意。
如果換成其他人,早就被他一槍爆頭了。也就隻有葉易,可以肆無忌憚地撒丫子亂撞。
葉易呆呆地瞧著他,好像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隨著眼眸漸漸清明,他猛地撐起上身,雙方皆呼吸一窒。
笑青山閉上眼:“出去。”
葉易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背對著他,脊背筆直挺立得像一顆鬆樹,中指對準褲縫線,是個標準的軍姿。
笑青山兩條腿屈起,整理好那一片狼藉。
“對不起。”在布料摩挲聲中,葉易悶悶說道。
笑青山手上動作不停,抬起頭,隻見葉易的耳廓紅了一片。
“我……”葉易頓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摩挲起來,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你如果想對剛才的事情發表評論,我就一槍打爆你的頭。”笑青山幽幽道,撿起落在一邊的槍,乾淨利落的上膛。
“我記得你。”葉易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是蕭家的小兒子,蕭清對嗎?”
“嗯。”笑青山回答道,站起身,拍了拍褲腿,沙礫零零散散墜落。
“你怎麼會在這裡?”葉易稍稍偏過頭,他的領口還沒有理好,那片肌膚上兩個紅色的齒印尤為矚目,葉易快速把頭扭了回去。
笑青山的手指插進發絲間,梳理淩亂的頭發,順便將那些藏在發梢中的沙子都給抖下來。
“星辰風暴。”他簡單的回答,扣上領子,“救生艙飄到了這邊。你可以轉過來了,彆用後腦勺和我說話。”
葉易彆扭地轉過身,肩膀上那片布料還帶著被血浸染的深色痕跡。
笑青山垂下眼,之前葉易和怪物打鬥時,傷口很快就愈合了,現在那顆子彈卻嵌在他的血肉中,傷口猙獰而恐怖,隱約可看見金屬的光澤。
那應該是很痛的,但他卻麵色如常,像是沒事人一樣。也不知道是痛覺遲鈍,還是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你痛嗎?”笑青山問道。
葉易頭往下偏,黑眸也向下轉,他皺著眉頭道:“不痛,你是手下留情了嗎?麵對哨兵可不能這麼好心,不然自己會受傷的。”
笑青山抬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是在鼓勵自己多打他幾槍?還是他犯了說教癖?
他眼神直勾勾的,葉易臉一紅,移開視線說道:“……我是說打架的時候。你那把槍不錯,對準心臟可以直接乾掉一個哨兵……我這種級彆的除外。”
“哦?”笑青山靠近他,刻意把自己排除在普通哨兵之外,還真是他一貫的風格。
他抬起手,槍抵向他的心臟,葉易的手一動,虛虛伏在他的手腕上,在即將抓住他的時候,停住了動作,任憑那冰冷的槍口按上他的胸口。
這是想扣住他,又停下來了?
笑青山收回了武器,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你呢?”笑青山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星網沒有通報嗎?”葉易問,又皺起眉頭看向他。
他的反應好像不太對勁。該怎麼說呢,太過熟稔了,仿佛已經和他相處了幾十年,而事實上,在今天以前,他和這位小少爺僅有的接觸是在蕭家上將舉辦的酒會上。
雖然他隻見過笑青山幾次,但記憶裡的他應該是一個靦腆羞澀的青年,並且膽子很小。
可在這麼一個寸草不生的荒漠上,他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慌亂,在被自己……強製標記後,更是冷靜得可怕——他記得對方應該是有未婚夫的,伯德家的小子。
笑青山聽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想起記憶裡那場雞飛狗跳的訂婚宴,說道:“我記起來了,聯邦原本是打算隱瞞你的消息,但是……”
葉易笑了一聲:“被人傳出來了嗎?”
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得意道:“畢竟我可是元帥,他們慌亂之中泄密了也沒有辦法,不過這還是有點難辦啊……德加平安返航了嗎?”
德加卡布裡安是葉易的副手,也是原身未婚夫的白月光。
“不知道,在我出發前,還沒有傳來幸存者的消息。”笑青山在腦內搜索著軍團的相關信息,但原身在被未婚夫甩了後,天天以淚洗麵,把社交網絡全都斷了,除了吃飯時家人偶爾談起的一兩句話外,什麼都不知道。
葉易用舌尖頂了頂上齶,有些煩躁,戰艦上都是他的得力乾將,一想到他們之中有人可能會死亡,他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頭腦又傳來那種爆炸般的疼痛,轉瞬即逝,他捂住前額,幾縷碎發散開。
“葉易?!”笑青山一驚,手搭上他的上臂,另一隻手則小心觸碰他的麵龐。
那雙手帶著些許的冰涼,壓在葉易滾燙的肌膚上,將痛楚都緩解了下來。
“沒事。”葉易挪開他的手,凝視著他的麵容。
一般來說,哨兵在覺醒後,會與向導互相吸引,在信息素結合後會產生對應的結合鎖,但體.液交換並非必須,向導在學習完相應課程後,可以通過精神體直接安撫哨兵的情緒。因此,即便哨兵和向導結婚是常態,也有一部分哨兵和向導保持著單純的合作關係。
但葉易找不到自己的向導,從進入軍校,再到戰場上廝殺的這幾十年裡,軍部曾經給他匹配過向導,但所有的精神梳理都以失敗告終。
s級的精神力在一方麵讓他可以毫無壓力的駕駛任何機甲,在另一方麵卻讓他無法接納任何的精神治療。
他的大腦隨時處在暴風的折磨之中,這也使得他暴走的頻率比任何一個哨兵都要高。
可是剛才……
他掃視過笑青山,又收回視線。
他記得對方是沒有分化的普通人,難道是錯覺嗎?
但是他身上……的確隱隱有著自己的氣息,隻是非常的淡,如果不靠近的話,就聞不出來。
這個事實讓他莫名地有些暴躁,他想要讓對方更多的沾染上自己的味道,最好所有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屬於他的——葉易一驚,瘋狂搖了搖頭,想什麼呢?!對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他之前的行為是犯罪!
笑青山見他頭搖得像個哈士奇,忍不住擔心道:“你又難受了嗎?”
“不,不是。”葉易急忙回答,一邊向後退了幾步。
笑青山見他想和自己拉開距離,偏不讓他如意,跟了上去:“你躲什麼?”
葉易:“呃……你看天!”
笑青山無語,這什麼低端的轉移注意力的方法,但神識忽然一顫,他抬起眼,隻見天空已經卸下了瑰麗的偽裝,轉而染上一層灰色,並且那顏色越來越濃重,像是不斷被染上墨色的宣紙。
而灰狼已經跑了過來,藍色的眼珠子裡帶著警惕。
“風暴快來了。”笑青山判斷道,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三個小時以內,它就會到達這裡。”
此處沒有任何遮擋物,如果與風暴正麵交接,除了葬身沙漠以外沒有第二個選項。
葉易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判斷出風暴前兆不難,但準確推算抵達時間卻不容易。他倒是不像傳聞中那般不學無術,不如說反倒有些太優秀,就是他軍團裡的士兵,也要經過反複訓練後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葉易開口道:“銀狼還可以啟動,但我不確定憑著它剩下的燃料,能不能從沙丘裡衝出來。”
笑青山知道銀狼是他的機甲,而這場風暴來勢洶洶,足以將他們埋進地下幾十米深。
他說:“救生艙下墜時,我看見沙漠前方有一座城市,我們可以去那邊躲避……如果趕得上的話。”
風暴是沙漠中的常見現象,那座城市能夠修建起來,本身就說明它足以防禦這一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