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說:“聽上去我應該收一筆錢,再殺掉你。”
“可您的胃口很大,如果能搭上橫濱彆的線,和買家先生的小打小鬨又算得了什麼呢——於是您至今都沒動手。”入野一未說著還感歎道,“的確,橫濱實在是太亂了,要建立穩定的「貿易往來」得付出不少心血呢,更多的還是買家先生那樣膽量和野心不匹配的人。”
直切病灶。
“琴,琴酒,你不會真的……不,不可能,我們的合約還在,你們不是那樣言而無信的組織!殺掉這個人,要多少錢我都願意出。橫濱不是這種毛頭小子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能介入的地方,這裡……琴酒你想做什麼?!”
買家似乎把琴酒將手插進兜裡的動作視為了一種威脅,整個人如江戶川亂步描述過的那類海鷗,眼裡閃爍著瘋狂又貪婪的光,身體卻害怕得顫抖。
琴酒側過一步:“如果你想殺掉他,自己動手。”
買家愣了:“什麼?”
入野一未貼心提醒:“殺掉我,當做你與本土勢力奪食的軍令狀——我想琴酒先生大概是這個意思。”
以及,這樣琴酒就不用背上「疑似殺害幫派成員」的責任,要是真的以後有機會和本地某個幫派合作,這不會成為他被“壓價
”的把柄。
是個相當狡猾的先生呢。
入野一未讓買家動了殺心,這是事實,而買家唯一不理解的是這個青年的態度。
他看起來太放鬆了,把生死放在天平上擺弄,表情卻平靜得詭異。似乎對事態的結局並不感興趣,令他感興趣的是……自己?
買家不能肯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青年的確一直在觀察著自己的反應,或者說表情。
不是探究,不是推尋,是宛如攝像頭般沉寂而毫無生機的「觀看」。
外科醫生解剖青蛙也是這樣,手術刀精密地劃穿表皮,從觸碰不同的神經末梢來觀察青蛙的反應,再一一記錄下來——青年如明鏡般平穩的視線帶給他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你……不害怕嗎?”買家情不自禁說出這樣一句話。
“啊……”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這還是我第一次有機會遇見這樣的事,不過大家的反應都很有趣,所以忘記害怕這件事了。”
“有……趣?”
“或者說,鮮活?這可比腦海中模擬出來的場景要來得真實。擂缽街真是不得了的地方啊,果然還是得多出門轉轉。”
你在說什麼啊!買家在心裡咆哮,你就要死了你知道嗎?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當作遺言是會死不瞑目的!
青年的話語讓買家心煩意亂,而琴酒冷冰冰的眼神讓他最終下定決心,他從懷裡掏出剛到手的槍,心一橫,扣下了板|機。
“砰——”的一聲巨響,卻不是子|彈劃出槍|膛的聲音。
“蹲下。”琴酒短促道。
他是對著自己的黑衣同伴說的,而買家完全反應不過來,唯一清晰的認知就是腰部傳來的巨力。
天旋地轉中,那股力道將他完全掀翻,整個人撞上身後的帳篷,連人帶帆布一起撞飛五六米遠才停下來。
槍還在手中,他卻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
將他踹飛的是一個赭發少年,那個身影隻出現了一瞬,接著便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前徹底消失在原地。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古怪的茶發青年。
***
【從出生開始,我便有罪。
他們說我是犯人,每日三餐後都會有專門的人來負責審問。
清晨刷牙為什麼比旁人多五分鐘?
為什麼不吃青椒?
國文課念課文的時候為什麼要停下來?
放學望著天空是在看什麼?
我不理解這些問題。
當我試著問母親,他們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母親卻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
「要靈巧像蛇,馴良像鴿子。」母親哭泣著對著神父懺悔,「這是我的罪,我生出了帶罪的小孩。」
神父雕塑般的目光沉在我身上,我從中讀不出任何情緒,我隻知道母親哭得前所未有的傷心。
從那天起,我保持著和他人相同的刷牙時間。
我將餐盤中的青椒一掃而空。
我流暢地念完整篇課文。
我不再望著天空。
當我融入環境,保持和周圍所有人維持著一模一樣的步調後,母親接到通知,說我的罪減輕了。
「可罪不是疾病,怎麼會減輕呢?」我問出了將我置身於地獄的這句話。
「簡直罪不可赦!罪大惡極!我們家沒有這樣凶惡的孩子!」
在父親憤怒的咆哮中,我被送到了監獄。
我似乎明白了何為罪。
在監獄中,我遇到了一個赭發的小孩。
我不認識他,他卻從一群犯人中救走瑟瑟發抖的我。
他犯下了滔天罪行,因為他問我:「你這樣
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思想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