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有什麼原因讓你舍不得按下按鈕。”
天禮後退一步,坐到亂糟糟的木板床邊。
“說話。”琴酒非常強勢地捏住他的臉,向上抬,就和以前他把熟睡中的小孩叫起來一樣的動作,拇指和食指按在臉龐兩側,力道完全算不上溫柔,不如說是帶著一點惱怒的。
早乙女天禮的抗拒讓琴酒非常不愉快:“你在鬨什麼脾氣,天禮?”
“如果琴酒不是隻在生氣的時候才喊我的名字就好了。”青年突然說。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清晰的向琴酒描述自己的感受。
大多時間裡,沉靜呆著的男孩時沒有主見的。
跟著琴酒完成任務,在需要自己發揮作用的時候證明自己不是沒用的東西,然後繼續扮演著宛如空氣一樣存在的角色。
天禮還在說:“我應該是沒有賭氣的,因為琴酒並不需要我,隻是我需要琴酒而已。按下按鈕的人是誰都可以,你們已經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這樣的立場是沒有資格賭氣的吧。”
琴酒虛著眼:“……這就是你答應朗姆來日本完成任務的原因?”
因為感覺不到自己的價值,而想要托付到彆的東西上麵,換言之,他不想要再繼續等著某個人的承認了。
看著琴酒突然變得複雜的表情,天禮有點摸不準情況。
現在不是簡單的梳理那些亂糟糟的情緒的時候嗎,關朗姆什麼事?
答應來日本也是因為太無聊了,完全沒有新的東西讓他學習啊。
琴酒鬆開手,將天禮頭上的碎發全部撥開,俯視那雙漂亮的綠眼。
對方則無辜地回視,胸腔因為呼吸而平緩起伏,和以前總是怯生生等待的模樣沒什麼差彆。
“ 我隻是不清楚你在想什麼。”青年的眉眼舒展開,客觀地陳述事實,“讓我按下按鈕是為什麼,特意喊我來又是為什麼。”
“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就會誤以為「其實我在琴酒心裡也很重要,他不想讓你離開得太遠」……這種期待會讓我很難受。”
“……”
這股沉默大概進行了有五分鐘,因為耳麥裡的倒計時還在繼續,鬆田陣平罔顧班長的再三警告,滿懷期待地在等著那個瞬間。
「還有五分鐘!天禮!」
“還有五分鐘,天禮。”
琴酒的聲音和鬆田陣平重合在了一起。
“在恰當的時候按下按鈕,儘快完成你現在的任務,然後回來。”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尾音乾脆利落,是和當初讓天禮活著回來的時候極其相似的罕見語調。
天禮的眼神還是那樣,過於專注,是想要得到一個回答的執拗,並用沉默來回應著。
琴酒也不是拿這樣的人沒辦法,充其量隻算是小鳥微弱的啼叫聲對於常年浸泡在尖叫痛呼裡的男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也還是有區彆的,早乙女天禮是即使用槍抵著也不會屈服的性格,讓他行動起來的動力永遠不是生命安全,從他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並且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
最後,琴酒又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彆露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天禮。”他接著說,“你又不是沒人要的東西。”
「啊。」
「他需要我啊。」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綠色的眼睛就這樣非常輕易地滿足了,那些抗拒也被悉數拋開。
耳機裡是五個人的倒計時,從三十秒開始的時候就響起,輕快又期待。
「五——」
「四——」
「三——」
「二——」
「一——!」
在歸零的時候,天禮毫不遲疑地按下了按鈕,信號器的指示燈在瞬間由綠轉紅,無人知曉的爆炸聲隱沒在煙花炸開的轟響裡。
那股聲音也同樣從耳麥中傳來,把其他所有驚呼都壓下,甚至產生了類似耳鳴的感覺。
琴酒似乎說了一句做得好,並將手搭在他的發頂。
不過此時的早乙女天禮還在被那股連續不斷的轟響席卷,隻能看見男人一張一合的嘴唇,還有非常難得的滿意。
是的,這樣做就好。
琴酒的一切顧慮都被打消,同時給了早乙女天禮他需要的東西。他的掌心偏大,即使隔著手套也能感受到發頂的溫度,再冷血的男人也是暖的。
等到轟鳴漸隱,口袋裡傳出五下輕微的震顫。在沒人去看的手機屏幕上,六個人的討論組裡接連不斷上傳著照片。
那是從各個角度拍下的煙花綻放的瞬間,璀璨,奪目,是在這個逼仄小房間裡的早乙女天禮沒能看見的絢爛。
而被頂上去的消息裡,有著早些時候的對話——
—8:13—
#「頑強的煙花大作戰」(在線人數:6/6)#
鬆田陣平:說真的,在煙花要開始之前趕到空曠無人的地方偷懶什麼的,這種話直接被班長聽見真的好嗎?
萩原研二:彆傻了,陣平,班長已經被迫參與了進來,現在我們是共犯。
降穀零:所以,你對我的計劃有什麼不滿嗎?
鬆田陣平:百分百滿意哦,零。
諸伏景光:我們的位置都不太好,要想看見煙花的話,恐怕要一路跑到海邊才行。
萩原研二:「在同一瞬間拍照也能算是共享煙花」,提出這個計劃的居然是看上去毫無浪漫細胞的零,這讓我很挫敗啊。
伊達航:先說好,拍完照就立刻回到原地,可以做到吧。
鬆田陣平:聽到了沒,天禮,班長在叮囑你一定要記得拍照!
早乙女天禮:……
早乙女天禮:我知道了,我會拍的。
—22:32—
#「頑強的煙花大作戰」(在線人數:6/6)#
#「降穀零」分享了「照片」#
#「鬆田陣平」分享了「照片」#
#「萩原研二」分享了「照片」#
#「伊達航」分享了「照片」#
#「諸伏景光」分享了「照片」#
……
耳麥裡是五個人的喧鬨聲。
「今年的煙花也太好看了吧!」
「哈哈哈哈是啊,可惜沒能一起看,漂亮得讓人想哭啊。」
「反正又沒人看見,悄悄哭吧景光。」
「天禮正在偷偷哭吧,不然怎麼一直不說話,那家夥不是從來沒見過煙花嗎,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
「差不多該回去了,彆忘了還有任務!」
“煙花……很好看吧。”天禮喃喃道。
琴酒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以前說過的那句「當被死的人不是你的時候,爆炸就是煙花」,不含任何感情地輕笑一聲:“「煙花」一直是好看的。”
耳麥裡的人也說:「煙花一直是好看的。」
是的,這樣做就好。
在海邊一路狂奔回去的五個人其中的兩個應該很快就能發現那場被煙花的聲響掩蓋的爆炸。
幸運的是,他們還活著。
這樣就好。
潮濕的味道裡混入了分不清源頭的硝煙,餘燼在空中飛旋,最終碎成灰墜落到地麵。
琴酒收拾完東西,看了眼在發呆的天禮:“明天周六,你跟我去一趟米花町。”
早乙女天禮想起了早些時候,群組裡提出的周末出去玩的安排,思索了一下,答道:“我知道了。”
***
【他們先是很緊張地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有沒有被倉庫的意外爆燃波及。
「完全被煙花所吸引,所以忘記了拍照的事情。」我這樣回答。
他們先鬆了口氣,然後對我的答非所問表現出極大的憤怒。
「明年一定要把天禮按著一起看才行,完全不按計劃來,這家夥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明年啊。
我想起了琴酒讓我儘快回去的囑托。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和他們徹底道彆了吧。
在某個時間段裡一往無前的友誼,笑容和觸動都不是虛假的。我們隻是在年少時暢然相識的陌生人,於是互相稱為友人,做一些令人費解的傻事,說一些天真爛漫的蠢話。
*時間是吞噬一切的。
我們會繼續往前。*過去、現在、將來,在時間開始試圖劃分的時候,那些事就馬上成為過去,像電光一閃,存在僅一刹那間。
*Su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