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島」承認了奧列格。
這表現在很多方麵, 這屆監獄長死了,被重新選擇的媒介會成為新的監獄長,按照以前的情況來說, 監獄長應該是擁有某種權限,或者說「優待」。
比如剛剛死掉的那個,在動手前,他還是三四十的相貌, 而在他死去之後,屍體迅速老化, 不管是皮膚還是骨骼都呈現出五十幾歲的模樣。
順帶一提, 在處理屍體的時候奧列格發現他沒有瞳仁——應該是在死前想要發動異能, 但反應不夠, 直到被扔下二樓前還暈乎乎的隻知道在嘴上哀聲痛罵。
說他是弱小的垃圾還真沒說錯。
而現在,奧列格明顯能感覺到有什麼變了。
他似乎能聽見很多聲音,影影綽綽的不清晰,還有一些模糊的影子。
很難描述那種感覺,那些影子似乎可以穿透一切, 或者是站在某處不動彈,凝神去看的時候又什麼也沒有了。
這是改變之一,更為重要的變化是,他能「聽懂」了。
就像當時和「古拉格群島」交流一樣, 對方的音調在腦海中自動轉化為了能理解的表述。
這恰到好處了解決了一部分如今的當務之急——語言問題。
當奧列格決定將常識和社會性還給古拉格的人們之後, 語言的問題就尤為突出。
總不能讓其他人全部開始日語零基礎入門……雖然果戈裡最近好像對日語很感興趣的樣子。
理解上不成問題之後, 需要解決的就是「輸出」。
奧列格能像「古拉格群島」一樣理解其他語言, 但沒辦法做到和它一樣, 表達出每個人都能理解的奇藝音調。
好在二樓監獄長的房間裡有大量的書籍, 這些用來給小孩做基礎學習, 其中當然也包括著語言入門。
奧列格以前聽說,語言零基礎去俄羅斯交換留學的話,要上一段時間的語言預科班,最快的學生在三個月左右就能勉強跟上老師的課程了。
畢竟俄語是邏輯性很強的語種,退一萬步講,語法方麵不夠的地方也能儘量用詞彙來補足……吧?
至少目前看來這樣是行的通的。
奧列格用簡單詞彙拚湊出的短句,外加翻譯器,加上費奧多爾的場外援助,再外加和對話方的無障礙理解,語言的難題也就逐漸攻克了下來。
這才是一個開始。
古拉格的人對監獄長的死亡表露出非常歡喜的態度,他們等著有誰將屍體倒吊,準備接受這份禮物,然後則是下任監獄長的上任演講。
可這兩者都沒有,他們等來的是被視為「穢物」的東西,奧列格將黑麵包和肉條分發了下去。
果戈裡自告奮勇當「信使」,頂著眾人憤怒的視線嘻嘻哈哈說著:“監獄長死啦!是死亡不是離開!沒人能離開,大家就和我一起留在這裡,大家都被剝奪了「自由」啊哈哈~”
果戈裡當初被「古拉格群島」問起的時候,回答的是「自由」。
因為他的異能是能用鬥篷傳送任何東西,雖然有距離的限製,但從理論上來說,隻要操作得當,世界上似乎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古拉格把他的「自由」剝奪了,不是從能力上,而是從想法上。
果戈裡成為了這裡唯一一個不想離開的人。
他是真的為無法離開而感到快樂,並且慷慨地向所有人分享這些快樂。
——然後就差點被憤怒的異能者連人帶披風給一把火燒了。
成年人拿著麵包,對「不需要自己承擔的穢物」表現出痛恨的態度,大聲斥責著剛來這兒不不久的人,不要妄圖剝奪他們離開這裡權利。
聽說整件事的奧列格從語言學習材料裡抬起頭:
“火?”
“「轟——」地一下,然後「劈裡啪啦」,接著「嘩嘩嘩——」,頭發都差點烤焦了!!”
奧列格感歎著:“原來古拉格是有「火」的啊。”
“重點難道不是我差點變成「熟透了的果戈裡」嗎?陀思,奧列格一直都這樣不聽人講話的啊?”
費奧多爾點頭:“這樣就能處理掉監獄長的屍體了,低溫會降低他的腐爛速度,但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
果戈裡氣呼呼地找達尼爾玩去了。
“還得看異能的具體效果。溫度很低,人體也不是什麼能持續燃燒的材料,如果火焰溫度很低,是沒辦法燒掉屍體的……”說著,奧列格注意到費奧多爾的表情,“怎麼了?”
“在你動手的時候我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人,殺伐決斷,和莫斯科那些年輕權力者沒什麼兩樣。”
費奧多爾突然開啟了另外的話題,並開始回憶起那晚。
那個時候他認為,奧列格是踩不下刹車的。
除去注視著一切的古拉格,費奧多爾是全場唯一一個能完全聽懂他語言的人。所以也能全盤接收到男人話裡快要溢出的情緒。
掐斷了愚昧的頂端,站在上麵看見的不一定是向死而生的希望,誰也不知道裡麵是否已經全部爛掉了,而目前看來,至少爛掉的是大多數。
把剩下的枯枝爛葉繼續掐掉是最簡便的做法,隻要沒了頑固分子的影響,轉變孩子的思想不是難事。
趁著現在的情緒,直接一鼓作氣重新製定古拉格的權威——費奧多爾認為奧列格會這樣做。
但他停下來了。
奧列格十分自然地從窗邊重新邁入到昏暗的室內,站在月光照不亮的地方,翻看起了那些書籍,並向他感歎著:“這裡的書比我想象中還要齊全。”
費奧多爾越來越覺得奧列格很奇怪了。
說他優柔寡斷也不是,他甚至不想和監獄長有任何交流,花了三天時間掌握情況後直接下了死手。
說他狠戾也沒有,除了監獄長外,即使那些人湊到跟前推搡指點,他也沒有動靜,轉過頭問自己:“「不要激動」怎麼說?”
費奧多爾:“「不想死就閉嘴。」”
奧列格沉默片刻,然後笑了:“你知道我現在是能聽懂,隻是表達還存在問題的吧?”
費奧多爾依舊對那群人悠悠地說:“不想死就閉嘴。”
果戈裡在旁邊誇張地喊:“是死亡~不是離開哦各位!”
奧列格有些無奈,不過這很有用,人群很快散開了。
那個時候,看著不知在想什麼的奧列格,費奧多爾萌生了一個很誇張的結論:奧列格他,不會是真的想要拯救一切吧?
這是比米哈伊爾還要天真的理念,至少米哈伊爾還知道權衡和取舍,是「知道做不到但還想努力造成一定影響」。
而奧列格想要把所有無藥可救的人都引回「正途」。
他把自己當做什麼了?神明嗎?
“古拉格最後會消失,留不下名字,每一塊被雪泥填塞裂口的黑礁都會被曆史掩埋,逐漸逝去,不為人知的存在依舊不為人知。”
奧列格整理著手邊的書籍,說,“在這裡玩弄權術有什麼意義呢,除了生命本身以外,什麼都留不下的。”
費奧多爾一怔:“你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肯定什麼?”
“肯定古拉格會不為人知,如果它的範圍擴張到一定程度,世界都會被它覆蓋——你完全不考慮這樣的結果嗎?”
奧列格麵不改色回答:“因為我還在這裡,你也還在這裡,達尼爾也在這裡。在現在就斷言沒辦法解決也太早了,費季卡。”
“隻有三個人是沒
用的,更何況達尼爾派不上用場。”
“那你為什麼要跟上來呢?”奧列格第一次念出了他的全名,平靜地,緩慢地,“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為什麼要跟我一起來到古拉格呢?”
也就是在能完全聽懂俄語之後,奧列格終於弄清楚了一件事,一直以來那股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印象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知道費奧多爾的,在戰爭的後期,在倫敦,早乙女天禮和名為費奧多爾的「老鼠」見過麵。
「費佳」和「費季卡」都是費奧多爾的昵稱而已,在俄語中甚至沒有太大差彆,隻是被音譯成日語之後音節發生了變化。
那個時候費奧多爾在尋找著年幼的亞裔。
先不管他要找的人是誰,這至少代表著,後續又發生了什麼事,古拉格的事情沒有牽連上整個世界,費季卡從這裡離開了。
以及,世界上似乎沒有古拉格的影子,至少奧列格從來沒有聽說過。
所以對待費奧多爾或許不能用尋常的態度,把他當作孩子是蠢貨才會做的事,隻有把他當作心智超乎常人的成年人對待才會不被玩弄吧。
現在不是敞開心扉攤牌的好時候,但既然費奧多爾提到了,那麼奧列格也順勢問了出來。
費奧多爾凝視他半晌。
兩個人眼神中都沒什麼波動,表情不變。
「古拉格」就是把雙方正式擺上平等位置的牢籠,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苦寒的絕境。
也是在這裡,語言不對等的劣勢和優勢都被抹除了,觀望者展開行動,隱瞞者暴露異樣。
問題隻在於誰是那個一定要得到答案的人。
費奧多爾靜靜注視了會兒,然後移開了目光,轉而看著奧列格手裡的東西:“你在寫什麼?”
奧列格非常配合他,自然地轉移開了話題。
他停下筆:“我在試著使用新的文字,實不相瞞,有些困難。”
這支筆也是在監獄長的「遺物」裡找到的。
奧列格用得很節省,不然在筆芯用光之後就要想辦法製造能顯色的東西,把水性筆當蘸水筆用了。
“不過古拉格的大多數人都識字真是太好了,費季卡,麻煩你幫忙看看這個。”
接過奧列格遞過來的紙張,字數不多,筆跡完全是印刷體的翻版,費奧多爾了起來。
看完之後,他將紙張放下:“這就是你的方案嗎,用文字的形式規範常識。”
費奧多爾點著紙麵,“可要想讓他們接受,光是把這些擺在麵前是沒用的。”
“所以這隻是起到補充說明作用的東西,讓他們在思維轉變的時候不至於那麼無措。”奧列格沒所謂道,“所以在表述上還有什麼不清晰的地方嗎?”
“不,很準確,而且很有煽動性。”費奧多爾垂眸看著那些文字,“你很有語言天賦,奧列格。”
奧列格笑起來:“如果能感覺到被「煽動」,古拉格的火焰也會隨之燃起吧,在寒冷的地方,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隻是。費奧多爾想,當人類揀回了那些被畸形法則所拋棄掉的東西後,回歸自身的或許不僅是奧列格所期望的,好的東西。
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感激重生。
監獄長能以無能的條件掌控這裡,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知道泯滅人們除了離開這裡之外的所有念想。
於是不會為了食物爭鬥,不會為了生存你死我活。
古拉格沒有人類,於是也沒有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