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是瀨尾澈也,所以他看著死亡倒計時可以不為所動。因為每個人的死亡都是可以推理出來的過程,那些過程並不陌生,是早就發生過無數次的慘案。
這個世界是由「文字」產生的現實的變型。
對這種東西投入感情才是不正常的吧?澈也有些不確定了。
他好像開始變得奇怪,在這種近乎原始的殘酷環境下浸泡太久,變得奇怪才是正常的吧?
也很難說羂索是不是就有著這樣的打算。
隻會出現在書籍中的詭異東西在記憶中留下越來越多的痕跡,寥寥無幾筆的邊緣人物呈現出完整的生老病死,把眼前的事情看為「真實」,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煩死了!所以乾嘛把他的輕鬆小故事變成《極惡咒術師的癲狂轉世,摧毀世界什麼的,讓我做給你看》啊!!!
澈也琢磨著再這樣演化下去,羂索可能真的會搞出一個沒有正常人類存在的世界,隻留下他們兩個麵麵相覷,像沒有任何資源的魯濱遜和星期五,就是看誰先耗死誰,或者誰先崩潰。
而意外從天而降。
瀨尾澈也在看見那個人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活人已經很少了,除了羂索之外,他很久沒和活人說過話。
他腦子完全空空,張嘴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音。
不是鬆本清張。
荒誕的念頭從澈也的神經中樞流淌到四肢百骸,與之一同襲來的,還有名為「真實」的觸感。
我是瀨尾澈也,輕小說作者,因為一些意外而被羂索牽扯進複雜事端的正常人。
我是鬆本清張,屢屢陷入瓶頸的懦弱作家,為了尋求沒有問題的答案而使用異能,由此感受各類人生的異能者。
這個世界再怎樣真實,那也是虛假的。
再也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清楚了,因為站在澈也麵前的這個人。
他擁有和清張一樣的異色雙瞳,而這並不是讓澈也呼吸急促的根本原因。
因為這個人現在的表情,和小時候剛走出孤兒院的清張簡直如出一轍……很容易就讓他回憶起認識江戶川亂步之前的那些事情。
就和現在的澈也一樣,隻不過清張看見的並不是死亡倒計時的數字,而是逐漸趨同的麻木表情。
想要活著很簡單,少量的食物,張開嘴呼吸,就算不知道心裡想要什麼,跟隨著眾人向前走就好。
那是大多數人選擇的道路,所以肯定不是錯誤的吧。
想要活著也很難,因為戰爭導致的貧瘠,戰火沒有蔓延到日本本土,所以還能裝出一副太平的祥和模樣。
可就算堵住腦子不去思考,也有自己搞不清楚緣由的煩悶籠罩在心間。
從廢棄高樓上下墜的生命越來越多,政府統計的數字逐漸狂飆,到最後乾脆不統計了。
鬆本清張小時候經常蹲在各種死亡出沒的地方,注視著那些人緩緩流逝的生命。
在臨生命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有一半的幾率,他能看見擺脫麻木的漂亮眼神,還有一半的幾率,是張開嘴也無法呼吸的後悔。
尚未知曉世界上有特殊能力存在的清張,在那個時候明白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真理。
「不要在虛假的生活中尋求真實。」
接著,他迷戀上了閱讀。
那些不屬於現實的幻想鄉能讓心靈都安靜下來,殘酷的故事出現在紙張上會讓人流淚,故事結束,眼淚也就停下來。
那些災難出現在現實中卻讓人一輩子痛苦。
「如果世界隻是小說就好了。」
年幼的鬆本清張就是這樣想的。
如果世界隻是小說,所有人的悲劇會讓看客產生各種情緒,當他們合上書,悲劇也就停止了。
他注視著所有人,就像在閱讀彆人的一生,沒必要在意太多,閉上眼就是合上書頁,當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那也隻是成為彆人眼中的小說罷了。
鬆本清張突然感到輕鬆。
轉變發生在遇到江戶川亂步的時候。
那個小孩子太耀眼了,簡直是作者筆下的寵兒。不,能輕易看輕現實的根本不算是角色了吧,說他是作者的化身也毫不為過。
“誒,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嗎?什麼啊,明明知道這些事還要裝出一副被蒙在鼓裡的樣子……”
江戶川亂步煩躁地把自己的頭發揉得跟雞窩一樣,餘光撇到鬆本清張的時候微微睜開眼。
他露出了一個暢快的笑容。
“什麼嘛,這不是還有一個不想和大人過家家的人嘛!”
鬆本清張被他衝上來握住雙手,對方非常孩子氣地左右晃著:“你也覺得他們很煩,對吧,這些彆扭的家夥明明什麼都知道,但還是裝出悲情的樣子,完全搞不懂他們啊。”
“他們看不見你能看見的。”清張小聲說。
江戶川亂步:“胡說八道,大人當然會比小孩聰明,怎麼可能連這些事都看不清楚。難道你要說他們是在對真實視而不見嗎?”
「不要在虛假的生活中尋求真實。」
江戶川亂步:“不可能的吧,所以我才搞不懂這些人腦子裡在想寫什麼可怕的東西。虛假的現實能帶來什麼?愚蠢,隻有愚蠢!”
「如果世界隻是小說就好了。」
江戶川亂步:“世界又不是小說!”
年幼的鬆本清張站在江戶川亂步麵前,麵無表情,聽著這個被周圍人忌憚的家夥肆無忌憚摧毀能讓他心寧的基石。
“世界不能是小說嗎?”他問。
鬆本清張一直記得亂步當時的眼神,那雙沉靜的眼睛湧動著清澈的閃光,和他之前見過的所有漂亮眼睛都不像,要更加透亮,更加「真實」。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不過亂步大人不討厭就是了。”江戶川亂步沒有肯定,也沒有反駁,他笑得像小貓,狡黠地說,“把世界當做小說,嗯嗯,這種狂妄也是可以的!”
——那個時候鬆本清張就是這樣的表情。
冰冷又漠然,有搞不懂的事情發生著,不過不用拒絕,好像隻要就這樣下去,就一定能弄懂沒有答案的疑問。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