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過半, 冰雹化為雨夾雪,在無風的日子下了三天三夜。
三人圍坐在火盆邊的榻榻米上,聽著盆中鋼針酷似折斷的細微聲響,誰也沒有開口打破這片寂靜。
在這寒冷天氣直衣直貫的武士坐臥難安, 最後長歎一口氣。
“好吧, 我認輸。”武士說, “這也太安靜了,往日你們都會呷著酒說一些我聽不明白的話,攔都攔不住, 怎麼今天安靜得這麼反常。”
安倍晴明也跟著他歎氣:“再過一會兒, 就一會兒我就贏過朝彥了。博雅,你能在樂者門外蹲守三月的毅力呢?”
他說的是源博雅為了聽一曲悅耳琵琶,便在樂師門外心甘情願等待足足三個月的往事。
源博雅不解:“不是約好,我們三個人誰先開口誰是輸家。你又在不忿些什麼?”
“那是三人的賭約,我和晴明的賭約是:源博雅能否堅持到最後。”薄朝彥兩眼彎彎,墨黑的眼眸流露出些許笑意。
安倍晴明哀歎:“是我輸了。如果清道夫也在的話, 博雅會比現在要更沉著一些吧。”
可惜清道夫沒來,在小半月前他就染上了風寒, 被源博雅勒令躺著不許亂動。
清道夫會得「風寒」也是一件詭異的事情。
那時剛下雪, 初次看見這樣潔白而短暫的東西, 清道夫在窗台凝望了很久,源博雅見了, 慫恿他去院子裡玩雪,清道夫二話不說光著腳就跑出去了。
「這樣是會得風寒的!」博雅在屋子裡急得大吼。
「會嗎?」
此時博雅才找回了不算常識的常識, 從和薄朝彥交談之後,他一直把清道夫當作普通小孩看待,竟然忘記了他並不算是人類。
「應該……會吧?」博雅也不確定了起來, 隻能語義曖昧地說,「普通人是會的。」
「博雅希望我是普通小孩嗎?」清道夫問。
問題出現在這個時機就顯得異常刁鑽,源博雅考慮了會兒,還是遵從本心點了頭:「我希望你是能平安長大的普通小孩。」
於是「普通小孩」滿足了源博雅的願望。
——清道夫病倒了。
這事還被薄朝彥拿來笑了好久,清道夫和源博雅簡直是兩個笨蛋的總集,前者不知道要怎麼問出指向型明確的問題,後者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出能讓對方真正理解的答案。
根本是雞同鴨講嘛!
源博雅知道朝彥肯定會順著晴明的話,對他展開又一輪的嘲笑,於是趕緊岔開話題,問:“你們賭了什麼?”
朝彥放過了他:“門外求告的老翁。”
“什麼?”
“那老翁衣著單薄跪了三天,朝彥覺得麻煩,讓我去解決。”
“三天?!”源博雅急得直接站了起來,“那豈不是早就沒命了?”
“有紫藤花看著他。”晴明慢悠悠說。
源博雅鬆了口氣:“是晴明的咒啊。”
博雅居然已經能分清「式神」和「咒」了。
薄朝彥緩緩道:“我還以為你會好奇,那老翁為什麼會長跪三天。要是你好奇的話,那就可以和晴明一起去解決這樁事了。”
對於此刻明擺著的陷阱,如果繼續追問下去的話,最終勢必會落在得有人去解決這樁事上。再多問一句,哪怕隻是表達出丁點的好奇,這一趟恐怕是逃不掉了。
源博雅明明是清楚的。
“沒錯,我很好奇。”他還是這樣說了。
“怪事發生在半個月前。”
薄朝彥這樣開了頭。
——可若要追溯的話,故事其實在四十年前就有了開篇。
***
四十年前,在平安京有一個名為智明的男子。
智明連續幾代都是藤原家的禦用柴夫,所以也算是受人尊敬。
在智明十六歲那年,因為陰陽寮占卜錯了天氣,他錯在暴雪天氣出門收柴,不慎被困在雪山中整整半個月。
他的妻子悲痛交加,認為自己的丈夫此去多半是凶多吉少。
可等到天氣轉晴,智明奇跡地返回了家中,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靚麗得令人不敢直視的女子。
「雪姬」,智明這樣稱呼她。
智明的家人將雪姬視為座上賓款待,衣食住行無一不滿足。
而漂亮得不似人類的雪姬卻提出了過分的請求。
「作為我救了你的回報,請殺掉你的妻子,和我結為連理吧。」
或許已經不能隻算是過分了,簡直荒唐!
麵對這樣的請求,對妻子忠貞不渝的智明當然拒絕了,可他也做不出將救命恩人趕出家門的舉措。
躊躇之後,智明放棄了祖上傳下來的行當,帶著全家一起搬離了平安京。
四十年後的如今,智明回到了平安京,此次回來是因為他的孫子,康支。
康支自小身體不好,不管請來多少醫者都沒有用,見多識廣的遊醫辨彆,說恐怕是被下了詛咒。
哪來的詛咒呢?
智明瞬間想明白了其中關節——是「雪姬」啊!
最好的咒術師和陰陽師都在平安京,更何況這裡還有受到神明偏愛的狂言家——得拜托大人們拯救康之才行。
這是智明原先的打算。
可來到平安京後,還沒等智明登門拜訪,康支又出了意外。
在半月前的午夜,康支突然從床褥上起身,來到一家府邸前,整個人像失魂了一半,默不作聲呆在那裡,任憑誰勸也沒有動靜。
要是強製帶他離開的話,康支就會瞬間癲狂,不管不顧地撕扯著自己的皮膚,仿佛沒有痛覺一般。
“這是被詛咒了啊。”聽到這裡,源博雅感歎道,“「雪姬」的憎恨就這麼強烈嗎?原本的詛咒還不夠,還要用更加明顯的手段折磨這個孩子。”
“是「雪姬」所為,又並非「雪姬」所為。”安倍晴明將手心放在火盆上來回翻烤,舒服地虛起眼,“朝彥說漏了一件事:康支不願離去的府邸,是狗卷家的宅子。”
“狗卷……?”源博雅沒想到這還會牽扯到咒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