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一起來彆人家中,見到女主人之後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就算竭力隱藏也沒用,正如他所說的,神明知曉一切。
朝彥用僅剩的那隻眼不閃不避和伊邪那美對視,語氣十分謙卑。
“他們隻是在讚歎您的公允。”
伊邪那美:“就連你也要對我撒謊嗎?”
“並非如此。”薄朝彥拍拍葉王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再攙扶自己。
葉王似乎有些意見,但沒在伊邪那美麵前表達什麼,隻是鬆開了手。
黃泉醜女飛到了薄朝彥身邊,化為了當初他見過的普通侍女模樣,被白色幕布蓋住的臉低垂著。
朝彥被黃泉醜女扶著,離伊邪那美更近了一些,隨著距離的拉近,他仰頭的角度也更高了。
“人都會變老。”他說,“英姿勃發的人在遲暮時,也會皺紋橫生,美豔動人的女子敵不過歲月,麵頰鬆弛,眼角下垂,牙齒也會脫落——這是屬於人的無能為力。”
“可是您持有不變的力量,您可以將自己塑造成任何期望的樣子。不去那樣做隻是因為您固守本真,知曉一切事物的本質,這才是真正的公允啊!”
伊邪那美不怒自威,麵無表情看著薄朝彥。
許久後,她才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和好看完全不沾邊的詭異笑容:“我還是很喜歡同你講話。”
薄朝彥頷首:“感謝您的耐心。”
“既然你知道我的公允,那也應該知道,死而複生是不被我準許的事情。”伊邪那美抬起手,黃泉醜女將麻倉葉王帶到了同薄朝彥相同的位置,“即便如此,你還是將這個僭越者帶到了我的麵前。”
薄朝彥稍微向前一步,擋在了葉王麵前。
“並非如此。”
“看來你又準備了能應付我的說辭。”伊邪那美又笑了,似乎在期待薄朝彥能拿什麼作為回答。
“觀察「何為人類」,這是您賜予我的責任。”
“你得到答案了嗎?”
“我已經將答案帶到您的麵前了。”薄朝彥說,“自認不屬於人世間,卻還是被人所牽絆,所以與人有了緊緊聯係的安倍晴明。具有屬於人類的自覺,卻討厭人類,試圖鑽研人所不能及的神跡,不自量力的麻倉葉王……還有我,薄朝彥。”
“你又如何?”
“我有自知之明——我和他們有些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的能力不足以向您闡釋,不過對於您而言,即使披上盔甲一般的東西,您也能一眼看破我的藏匿吧。”
漆黑宮殿中,主座上無上的主宰凝視他許久。半晌後,伊邪那美的心情驟然好了起來,仿佛遇上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薄朝彥從來沒讓她失望過。
伊邪那美讓他和那個煩人的東西去到人間,想看他們兩個會演變成何種模樣。他們倆都打破了預期,就連打破預期的後續也是令人驚歎的。
薄朝彥去到了人的世界,展現出非人的一麵,即便如此也被接納了。
那個家夥則是在世界遊蕩,隻要薄朝彥還在,他就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並非特例,於是便有了自我認同。
明明是很難活下來的。
薄朝彥自己也說過這樣的話,在他和安倍晴明探討的時候,伊邪那美聽見了。
「因為弱小,所以所求得更少。丟掉自尊心,丟掉心目中理想的生活。他們變得謹小慎微,愚昧、沉默、眼中常含淚水。他們變得陰險,低賤,讓自己的感知越來越粗鈍。」
這句話反過來理解的話,則是在說強者的困境。
因為強大,所以所求更多。沒有生存的煩惱,開始追求更加不合實際的東西。
他們不可一世、傲慢、自認矜貴,覺得世界上不應該有自己無法征服的。
然後他們發現,其實是有的。
人的極限就在哪裡,那是一條很單薄的界限,神說,你不可越過,所以他們究其一生都會在線的那頭苦熬。
自尊心是最致命的毒藥,五條知和禪院荒彌不就是那樣死掉的嗎?
薄朝彥和那個煩人的東西需要麵對的也一樣,能困擾他們的唯一問題就是:我是誰?
至今,他們都沒有答案,卻覺得自己能找到答案,不會被困死在其中。
“這樣的話,你還是沒能給我完整的答複。”伊邪那美說,“狡猾的薄朝彥,你想讓我放你回去,所以才用這樣的方法推延能留在人間的時間。當真大膽。”
“我隻是不想辜負您的信任。”薄朝彥說。
伊邪那美接受了這個說法:“你可以回去,他們兩個就不必了。我想不到讓他們離開的理由。”
薄朝彥回頭看兩人,安倍晴明在此時大步向前,脫口而出:“我無權置喙您的決斷。事實上,我認為您的做法完全正確,我和葉王應該被留在這裡,哪能憑著私欲要求神明呢?”
言辭真切,沒有半點虛假的成分在裡麵,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薄朝彥:“……”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有點想法的。
唯有強行被晴明捎上一起的麻倉葉王,他滿臉不可置信。
這太超綱了,合著你鼓動我一起來就是為了送死的,是吧?是有什麼仇恨需要你做到這一步,明明是你給了我一個慘絕人寰的童年啊!
薄朝彥猜葉王是這個意思,或許表述要更雅致一些。
如果不是還在神明的麵前,估計他倆怎麼都得打一架,葉王從此被晴明冠上欺師滅祖的罪責,而晴明也會被瘋狂辱罵——葉王陰陽怪氣的技能在這些年還是有些長進的。
伊邪那美盯著安倍晴明,最終看向薄朝彥:“原來隻有你視為了「萬」而來的。”
薄朝彥也不管晴明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了,立刻回答:“我想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伊邪那美輕飄飄說,“世上居然還有會對那個煩人的蠢貨一見鐘情的人,我很好奇,所以讓她回答我的疑惑,她答不上來,所以被我留下了,沒有去轉世,屍體自然也就不會腐爛。”
薄朝彥:“……”
“等她答上來再說吧。”
這很難評價,畢竟薄朝彥剛才才天花亂墜吹噓,說伊邪那美公正不阿……
那也行吧,你是神明你說了算。
“你們呢?為何而來?”伊邪那美問晴明。
安倍晴明笑得狡黠,麵對陰晴不定的任性女神也沒什麼拘束的意思:“為了印證一件事。”
“何事?”
“黃泉之主主宰死亡,這是無可撼動的鐵則,隻有人試圖僭越,我和葉王對此誠惶誠恐,擔心他們唐突到您,所以才會不請自來冒犯。”
晴明先是學著薄朝彥的方式一陣亂吹,無視了葉王已經想要擼袖子揍他的惱怒,見伊邪那美沒有發怒的傾向,他接著說。
“「泰山府君祭」,這是陰陽師研究出的方術。可隻有您有解釋的權利,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