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是人的本能。
“你一直在說我的死亡。”奧列格又走近了一步,這次費奧多爾沒有能後退的餘地了,“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在談論很多年前我的死,為什麼?”
“因為您的確死了,由我一手造成的,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如果您在問,在您出現之後,我還會不會繼續之前的行為——我不知道。尋找老師是最高尚的目的,而我並非高尚的人……不要皺眉,欲主宰萬物的結局隻會是淪為奴仆,我很清楚,這是您教給我的呀。”
奧列格久違地想要歎氣。
他本來是來找費奧多爾算賬的,但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這是個很難溝通的人,因為他說話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溝通,他不講具體的事情,也不談自己的想法,能堅持和他交流的一定是同樣清楚自己不被理解的家夥。
說起來,似乎太宰治在默爾索的時候和他每天沒事就聊天……這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了。
奧列格打算求真務實一些。
“如果你「額外的打算」是創造一個沒有異能的世界……你的做法隻是把你往目的地反向推。”他開始說起現實,“或許你真的能塑造一個這樣的世界,可區彆於異能的其他本不該屬於人類的能力,也就此出現。”
“南轅北轍?”
“南轅北轍。”
“我和您最大的區彆就在這裡了,老師。”費奧多爾搖頭,“你認為我可以在我空白的書上寫下有關自己的每一頁,但我覺得那沒有意義,我是無罪之人,我的靈魂中的確缺乏熱愛。我樂於觀測那些罪,而您——”
他頓了頓,笑容加深:“您是人類誕生以來所有的罪啊。”
「房間」不大,幾句話的功夫,奧列格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們平視著。
然後,奧列格拽住了他的手。
費奧多爾一怔,奧列格開始微微抬著下頜。
費奧多爾臉色微變,開始想要掙脫。
奧列格不得不抬著頭。
“放開——”費奧多爾想把人推開。
平緩的心跳開始變得急促,詭異的,早就消失的恐懼又一次漫上魔人的心頭。
十歲的奧列格問他:“那麼現在呢,你會對我說抱歉嗎?”
誰才是怪物呢?是為了實現目的不惜把全世界當作手牌的梅菲斯特,還是讓梅菲斯特感到恐懼的人類?
這完全錯位了,年長的人應該是用更加「成熟」的方式來指責,而不是拿自己來懲罰令他頭疼的人,隻有缺乏多維工具的小孩才會做出這樣沒留餘地的選擇。
奧列格從來不是那種人,費奧多爾很清楚,他現在已經在試圖承擔起以前所逃避的責任,他的死亡會引起更大的變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管不顧拉著他的手,把大道理全部拋棄掉,隻是問:你會對我說抱歉嗎?
“我不會。”費奧多爾突然不笑了,輕輕地說。
那麼我也就不再管你的任何事情,費季卡——奧列格本來打算這樣說,並且冷漠地離開這裡。
然而,費奧多爾卻接著開口:“如果您再度死亡,我還是會按照我的方式試圖尋找,對某件事抱有期待本身就是很有價值的事,我的書也因此有了明確的主題,不是麼?”
長久的沉默,在沉默間,奧列格沒有鬆開手,代價則是他還在不斷變小,到最後,這兩個人看起來像是藝術家會感興趣的雕塑,雕塑的主題是:歲月。
“你在威脅我。”奧列格輕聲說,又笑了,“巧的是,我也在威脅你。”
他鬆開了手,後退一步,“早知道你會這麼死心眼,我不應該和你說太多的,像揍果戈裡那樣揍你一頓要更合適。”
“是麼?”
“但我不會那樣做,你已經和我沒關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奧列格在和他兩米的距離外站定,金色漩渦隱約出現在他腳底,漩渦中的人眼神沉寂,像是在稚嫩的小孩身上強行安插上不再流淌的綠潭,卻很澄澈,能倒映出雲影天光。
也能倒映出費奧多爾凝視著他的,黑蛇般的紫色雙眸。
“你並非出自古拉格,也從來就不是我的律賊。我知道你會離開這裡,這對你來說不算困難的事情。魔人費奧多爾,希望下次見麵不是在屬於你的審判席。”
“您會把我關進古拉格群島嗎?”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貝加爾湖,砸破冰麵,墜入湖底,和那些黃金作伴。相似之處在於,當沒入湖水的時刻,就再也不會有任何回音了。
奧列格也理所當然的沒有回答他,他隻是低聲喊果戈裡,然後冷酷地離開了默爾索監獄,離開了這個「局外人」所處的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