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嫌棄無趣而被單方麵分手不久、又失去伴侶蹤跡的生命神祇此時心情也並不美麗。
那張因為是生命陣營而天生親和, 隻是平時顯出幾分避世疏離的臉,露出幾近刻薄厭世的嫌惡之色。
祂兩顆碧綠的眼珠冷冷盯著律白,右手指尖綻放了一縷綠光。
棉布的時光仿佛倒流,抽出細嫩的綠芽, 迅速生長, 迅速變成了一顆棉樹。
“複活了。”
律白冰涼的銀瞳看著伴侶唯一留下的遺物被綠枝撐破, 最後隻剩幾條殘餘的布料破破爛爛地掛在棉花樹上, 淺淺的灰霧從瞳孔深處彌漫。
兩位神祇的怒火宣泄侵襲,開始碰撞、炸裂。
雲奚還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 又回到了夢境初始處, 大雨傾盆的天地間,銀發神祇沉默地抱著一具屍體。
然後噩夢以她剛經曆的方式繼續往前走。
一遍又一遍,循環往複。
就像一個有偏執強迫症的人, 像是自殘一般,每次等傷口要愈合的時候就撕掉剛凝結的痂, 露出血淋淋的肉, 然後看著它繼續結痂。
雲奚:“……”
在重複十幾遍後, 連雲奚也遭不住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叫做無儘夢魘了。
律白的這段噩夢,就像是一個閉環, 不管怎麼跑都跑不出去, 隻能在噩夢裡往複循環, 永遠沒有停止。
偏偏,作為旁觀者,她根本改變祂的夢境。這是根植於祂靈魂裡的記憶, 祂自己的執念——祂認定她死了。
而越是心理強悍的人,就越不容易被改變認知。以律白的心智,想改變他的認知簡直難如登天。
這下好了, 沒將人叫醒……反而將她自己都搭了進去。
雲奚被迫跟著律白重複了五六十次噩夢,她試過在夢境裡使用雷霆,但毫無用處。律白看不到她,她甚至不能改變祂夢境的環境。
她就像是坐在電視前的人,可以旁觀劇中人的一生,卻無法插手改變劇情。
等到第六十一次的時候,雲奚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也許她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從亞特斯和尤克希爾身上抽取的技能都偏實戰方麵的,而噩夢應該更偏向於精神方麵。
她沉吟了一下,打開邪眼技能,打算對律白進行精神汙染,以毒攻毒。
不用使用邪眼太久,她隻需要改變噩夢的一個節點,讓律白脫離噩夢狀態就行。
不過,這個節點的選擇很關鍵。
邪眼不能使用太久,最好的方式是在最短的時間,對律白造成最大的衝擊。
噩夢又進行到祂帶著遺物跋涉前往生命神庭的過程中。
雲奚恰好時間,開始使用邪眼。
技能一打開,她就遭受了夢境的瘋狂反撲。
察覺到外來力量的侵入汙染。恐怖的神明意誌鋪展而開,化作一柄柄利矢,要將入侵者撕裂。
雲奚精神海中升起尖銳的疼痛。
而噩夢之中,銀發的神祇依然循著固有的軌跡走向神庭,向生命之神提出交換。
長裙撕裂,綠芽抽出,快速生長出一棵棉花樹。
就在慍怒重新染上秩序之神眸底的時刻。
祂夢境裡重複成千上萬次一成不變的畫麵突然發生了變化。
綠枝生長,棉花樹中,新生出一名黑發黑眸的少女。
“律白?”
怒火從眸底消散。
秩序之神那張從來冷靜理智、沉著俊美的臉上,瞳孔迅速擴大,露出與氣質不符的驚愕。
就像是cpu被燒壞的機器人。
雲奚感受到,向她洶湧過來的神明意誌在一瞬間停止了驅逐和攻擊行為。
哪怕她此刻使用的是邪眼,律白的防備潛意思清楚明白——現在有精神汙染類的邪神在篡改祂的意識。
不過祂隻是在猶豫了一瞬後,選擇了默認。
意識到這一點後,雲奚心中五味陳雜。
以前的律白,是一名絕對清醒理智的神祇。
祂精密冰冷得像是一台機器,將每一條律令都執行得一絲不苟,毫無人氣,又因為秩序權柄的絕對掌控而傲慢驕矜。
祂視沉淪虛假幻象為懦夫軟弱的逃避。
如今,祂自己卻也開始選擇了——清醒地沉淪。
明知是虛假,也選擇視而不見。
邪眼入侵夢境後,雲奚立馬就關閉了技能。
古神的技能汙染性太大,她需要邪眼幫忙,但卻不想真的讓律白汙染度繼續上升。
她看著如同被燒壞了cpu的智械仿生人一樣僵滯的律白,一步上前。
青年銀灰色無機質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瞳孔在劇烈地收縮,完全沒有從夢境中醒來的趨勢。
明明噩夢進行到這個階段是沒有雨的。
但是雲奚卻感覺眼前的律白像是又回到了噩夢之初,全身都沾滿了潮濕的雨水,沉重的水汽順著祂眼睫銀發往下落。
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濕漉漉的銀灰小鳥。
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肌肉緊繃,甚至不敢抬手。
好像隻要不動作,這個美夢就不會被打破。
雲奚沒有辦法,隻能自己上前。
好在,也許是她選擇的節點衝擊力足夠強,也許是律白甘願沉淪,現在夢境的規則沒有那麼堅固。
她試著碰了碰律白,卻發現祂隻是睫毛輕輕顫動,便不敢再動。
連呼吸都放輕了,好像呼吸大了會將人吹跑一樣。
雲奚能感覺到祂肌肉緊繃,僵硬得簡直像是一尊雕塑,目不轉睛地看著祂。
離得近了,雲奚才發現,她覺得律白眼中多了潮濕的水汽並不是錯覺。
一層極薄極淺的朦朧霧色從他精密的銀眸擴散,連眼睫都沾染上了朦朧的霧氣。
律白……竟然也會哭?
雲奚心中翻起翻江倒海的震撼,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慢吞吞的伸出了手。
一隻手勾住了神祇的脖頸。
好在律白雖然僵硬,但是此時卻十分‘聽話’。
高傲的神明俯下頭顱,順服地彎下背脊。
雲奚伸出右手,拇指指腹輕輕地從祂沾濕的銀睫毛上擦過。
神明的眼淚浸透她指尖的紋理。
她輕輕歎了口氣,提醒,“律白,你該醒了。”
祂眼睫輕眨,沒有選擇‘清醒’。而是半跪在地,沉默地抱著她,將頭輕輕埋在她胸前,傾聽裡麵的心跳。
冷清冰潤的聲音從雲奚胸口輕輕響起——
“不是夢,是嗎?”
雲奚,“……”
她垂頭,額頭相貼。
“不,你在噩夢。”
律白,“已經不是噩夢。”
雲奚突然想到一句話——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她垂首,深幽的黑眸有種古井清泉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