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同幾位家長說話還是很客氣, 但哪怕他態度再好, 請家長的本質沒變啊。九月份秋老虎還沒走呢, 大白天有點熱的, 路家的水果攤上本來有遮陽傘擋著, 曬不著人,可接完這個電話, 楊霞還是感覺曬得暈。
班主任一句沒多說, 可她心裡就是慌, 總感覺這趟去女兒學校不會愉快, 又想不明白才開學她能犯什麼事。
楊霞一邊背過手去解圍裙的係帶,一邊同坐在後頭犯困的男人說:“老路你盯著點攤子,我去學校一趟。”
路洪傑睡得迷迷糊糊的讓她吵醒,聽老婆說去學校,還接了一句:“畢業多少年了你去學校乾啥?”
楊霞拿冷水搓了個帕子,往男人臉上一蓋, 看他清醒了才說:“女兒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有事請我去學校商量。”
這下人清醒了——
“真真她出什麼事了?在學校磕著碰著還是跟同學鬨矛盾?”
“又不是上小學,有點小矛盾還請家長?”
“那還能為什麼?”
最近一年楊霞脾氣差了很多, 要守著家裡的攤子就累,每天起早貪黑賺點塊塊錢, 女兒那個成績還鬨心,想她當初考上一中家裡很高興的,還擺了兩桌酒招待親戚們,現在呢?跟姐妹幾個閒嘮嗑說起來她都不好意思, 就不知道女兒怎麼退步那麼快。
一中學文的少,很多是因為理科成績跟不上才選文,都覺得文綜相對簡單,靠背就能行。可分過科了,這孩子還在二百名左右,年級上才五百多人,這咋行?
楊霞心裡煩躁,沒好氣說:“你問我我問誰去?行了彆廢話了,你盯著點攤子,我走了啊。”她邊說便從用來裝錢的五金箱子裡拿了幾張零鈔,準備坐公車去。
從接到電話到趕到學校,楊霞用了半個多小時,她找到高二教學樓,跟路過的教職工問了問,才弄明白五班的吳老師在哪個辦公室。結果一到辦公室,她就看見低頭站在旁邊的女兒。
還不隻是她女兒,還有另外兩個男同學跟她一塊兒站那兒。
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三人同時抬眼,看見是楊霞,路真真第一反應是她媽穿成這樣就過來了?也沒收拾收拾。又想起自己的處境,臉色一白,心慌得窒息。
旁邊那個動手打人的男生還瞅了她一眼,不明白路真真在怕啥。
雖然這回事班上多半男生看不慣,都覺得她們抱團欺負人,還搞出這種事來過分了,鬱夏她就是優秀,她優秀是她努力換來的,招你惹你了?
但要說來事情也沒那麼嚴重,不就是女同學之間鬨矛盾?都不說文科班女生密度大,就算在理科班裡,也有是是非非。就算被說破了,請了家長,至於慌成這樣?
所有人都不明白路真真在怕什麼,就連班主任也一樣,隻覺得她家庭教育可能非常嚴格。
又一想要真的非常嚴格,怎麼還能攛掇體委乾這種事?
不明白,真不明白。
他們納悶的時候,楊霞已經進辦公室了,老吳站起來同她打招呼,問她是哪位同學的家長。
“您是吳老師,我是路真真她媽。”
路真真她媽啊,說到這個路真真老吳也是心力交瘁,他儘量穩住,客氣禮貌的來了個開場白,請路真真她媽坐下,看她著急趕過來滿頭都是汗還拿紙杯接了點水遞過去。
楊霞剛喝了一口,聽到老吳說的話,她喝不下去了。
老吳先把這次的事情大略說了說,讓楊霞知道請她過來第一是為什麼,又說到,也不僅僅是這個:“其實我早就想跟路真真同學的家長談一談,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還在想不然就等後麵一點家長會再好好聊,這回鬨出這個事,本來沒嚴重到要請家長的地步,麻煩你過來順便是想說說她的學習。”
“你們把人送到五班來總歸是抱著期待的,希望給孩子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和氛圍,希望她讀完這三年能考出一個漂亮的成績填報一所名聲響亮的大學,考個好大學就算是給未來起了個好頭。家長們的良苦用心我們老師非常理解,但是路同學這個成績,真的是很讓人著急,目前這個學習進度,她也跟不太上。”
老師說請他過來是因為女兒在學校跟人鬨矛盾,聽到這裡的時候,楊霞還不是那麼慌,其實隱隱鬆了口氣。
緊隨其後這一段卻讓她喘不過來,楊霞將紙杯放下,拿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請老師繼續說。
老吳就說,如果她再不努力,像這樣混到畢業,那麼高考結束之後就隻能花錢去讀職業學校,彆的夠嗆。
楊霞都懵了,問:“一中不是市裡數一數二的?文科班二百名隻能讀職業學校???”
老吳聽著不太對,也沒深想,他說:“文科班二百名能上個二本,路真真這個成績,要考到前二百名夠嗆。”
說著,他取出夾在旁邊活頁本裡的期末成績單,推到楊霞麵前。
就是這個,來了!
路真真聽到“二百名”這個關鍵詞的時候就把頭垂得很低,她心跳噗通噗通,都快從胸腔裡跳出去了,看到老班取出成績單推到她媽麵前,更感覺呼吸不上來,差點暈倒。
明明都九月份了,怎麼還這麼熱呢,她感覺像中暑了。
受到更大刺激的還是楊霞,她盯著成績單看了半天,才知道排年級一百九十多名的是石曉,他女兒在很後麵,班上倒數了。楊霞張了兩次嘴,都沒說出話,等她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起身直接衝到路真真麵前,抬手就是一耳光,路真真被打懵了,喊了聲媽,楊霞反手又是一巴掌。
排排站的男同學嚇了一跳,趕緊往旁邊挪了半步,生怕路真真她媽手滑波及旁邊。
又在心裡唏噓,這特麼不是上學期末的成績單?現在發什麼作呢?
老吳也是一個想法,他趕緊去拉人,讓路真真媽媽消氣,彆衝動,彆打壞了孩子。就算成績考得不好,有那麼多教育方法,咋能直接扇耳光?打孩子是不對的,退一萬步說你真要打也不能在班主任辦公室啊,這多尷尬?
上學期考得不好,假期就該給她整明白了,怎麼暑假裡跟沒事人一樣,現在當班主任的麵動手?兩耳光還沒留力,那孩子臉都腫起來了。
老吳也沒想到楊霞脾氣這麼爆,他差點把口水勸乾了,看楊霞壓不住火還要動手,沒辦法隻能趕緊說了路真真兩句,讓她先回教室去,回頭交個檢討來。
老吳想的是,他本來就是想跟家長聊聊,讓家長彆光指望老師教,一個班幾十個同學,老師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很多事發生的時候老師都不知情,通常隻能通過學習成績的反饋來了解各位同學的狀態,信息很不及時。
反而是走讀生家長,每天都要同孩子見麵,更容易看出問題。
老吳能說的都說了,說她上學期連跌,這學期也還沒進入狀態,上課跟夢遊一樣:“我們做班主任的經常會從教室外麵過一下,看看上課有多少人聽,誰用心學了,誰在搞小動作。我班六十多人裡麵,絕大多數同學都是積極認真的,也有些整天混日子,我最近從外麵過看到路真真都是在走神,她沒搞什麼小動作,但也沒在聽課,看得出眼裡沒神。”
“她在想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隻是聽其他老師說,撞見過路真真和彆班一個男同學走在一起,有很多次,看他們關係不一般。”
楊霞立刻反應過來,她不敢相信:“吳老師你是說路真真她早戀?”
“不確定,但十有八/九。”
“本年級有一對很出名的情侶,就是我班的鬱夏和一班的喬越,這兩個人,學校也不讚成他們這麼早搞對象,但管不了。兩位同學本身自製力強,談著戀愛非但不影響學習還能共同進步,再加上雙方家長支持,這樣我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不是每個同學都談得起校園戀愛,早戀是青澀是朦朧是美,殺傷力也大,自製力差點很容易被拖垮。路真真她本來也不是學習能力很強的類型,一分心就跟不上,她現在欠下很多債了。”
楊霞聽得越多,手腳越涼,明明九月天還挺熱,她跟置身寒冬似的。班主任吳老師那些話不停在她耳邊回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一中的,回過身來人已經在家裡了。
路洪傑打電話來,說你怎麼一去不回?學校請家長去做什麼?
楊霞心裡堵,被男人一問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說你女兒能耐,她太能耐了。說完就掛斷電話,男人聽到那邊傳來的嘟嘟聲,心裡莫名其妙。楊霞在沙發上坐了半天,她不停抹眼淚,抹夠了想起那張騙人的成績單,衝進路真真房間裡就是一通好找。
平時她房裡的東西是自己在收拾,不讓爸媽碰,楊霞以前幫著收過一次,收完還挨了說,之後就懶得管她了。
這會兒她衝進去一陣翻箱倒櫃,沒把那張造假的成績單找到,反而翻出一堆小玩意兒。
手鏈啊,娃娃啊,流沙瓶啊,還有幾塊錢一本的青春雜誌,還有書名帶著“拽王子”“冰山校草”的青春。
難怪說開銷越來越大成績越來越差!
她把時間精力和錢都花在這裡了!
楊霞翻出一樣就往地上丟,從房裡搜出一大堆垃圾,一樣樣看過之後,心裡更氣,這天她連晚飯都沒做,半下午就回房去躺著,躺倒晚上九點鐘,起床喝了幾口水,坐在客廳裡等人回來。
路洪傑也看到那一堆了,問她怎麼回事?去趟學校回來就發瘋。